破庙的夜,是凝固的墨,沉重地压在楚尘蜷缩的角落。几缕残存的星光,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叹息,艰难地穿透屋顶的破洞,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投下几片惨淡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草药的清苦余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虚弱的冰冷。
楚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基,身体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完全僵死,却依旧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两条手臂如同不属于自己,左臂残留着炼化妖爪后的灼痛与麻木,右臂则完全失去了知觉,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后背命门处,九幽玄冥针的封印如同三颗深嵌骨髓的冰核,持续散发着跗骨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饥饿感虽然被那两个粗粝却温热的窝窝头暂时压住,但空瘪的胃袋依旧传来阵阵空虚的痉挛。
然而,与这极致虚弱的躯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胸腔内那颗…重新开始有力跳动的心脏!
叶灵儿。
那个声音清亮如泉、眼神干净得像雨后天空的采药少女。
她笨拙却执拗的关切,如同投入冰封死湖的石子,激荡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持久、更加汹涌。
意识不再沉沦于无边的黑暗和破碎的噩梦。此刻占据他脑海的,是昏沉中那小心翼翼靠近的身影,是昏黄油灯下那双盛满了毫不作伪担忧的清澈眼眸,是那碗温热苦涩、却如同琼浆般滋润了他干涸躯体的药汤,是那小心翼翼捣碎的紫云草泥散发的清凉气息,更是…那几个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散发着麦香的、温热的粗粮窝窝头!
这份毫无所求、纯粹得近乎傻气的善意,如同一束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刺破了楚尘内心那层由背叛、绝望和猜疑筑成的厚重坚冰!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山野少女,会对他这个被家族抛弃、如同烂泥般等死的“废人”伸出援手?
怜悯?同情?
还是…就像她捣药时絮叨的那样,仅仅因为“看着就邪门得很…会烂掉的…”?
被楚霸天精心编织的阴谋污蔑、被家族冰冷抛弃、被世人视为窃贼和灾星的楚尘,早己习惯了世间的冰冷与恶意。他筑起心防,准备迎接更深的伤害。可叶灵儿带来的,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不带任何杂质的东西——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生命的尊重与不忍。
这份温暖,如同心口那块奇异布片散发的热流,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对抗着九幽玄冥针带来的无边寒意,也悄然融化着他灵魂深处的冰封。它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有效地抚慰了他濒临崩溃的精神,点燃了他心中那缕名为“不甘”的余烬!
不甘!
凭什么他楚尘要像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破庙里?!
凭什么楚霸天那等阴险小人可以逍遥法外,继续在楚家作威作福?!
凭什么他天生灵脉神体,却要背负窃贼污名,永世不得翻身?!
还有…娘亲…她还好吗?爹爹…他是否还在祠堂的阴影里承受着屈辱和煎熬?!
被叶灵儿的善意唤醒的,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是那被强行压制、属于昔日神童的骄傲与不屈!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死寂的表象下,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熔岩!
“站起来…我必须…站起来…”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楚尘布满血丝的眼中,熄灭己久的光芒如同被重新注入燃料的星火,疯狂地燃烧起来!那光芒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焚尽八荒的决绝!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死死钉在身旁地面那截暗褐色的、覆盖着粗糙鳞片的巨大兽爪断肢上!爪尖如钩,断裂处筋肉虬结,早己干涸的暗红兽血散发着浓烈的硫磺腥气。昨夜强行炼化带来的剧痛和濒死感依旧刻骨铭心,但此刻,这截断爪在他眼中,不再是毁灭的源头,而是…力量的源泉!是冲破封印、夺回一切的…唯一薪柴!
混沌筑基!血肉熔炉!此路…唯有向前!粉身碎骨,亦不退半步!
意念沉入心口,疯狂沟通那块温热的奇异布片!
嗡!
布片瞬间回应!温润坚韧的暖流奔涌而出,暗金文字流转不息,与怀中《混沌筑基图》残卷上的混沌文字再次共鸣!一层微弱却坚韧的暗金力场将他笼罩,隔绝了部分庙宇的阴寒,也将他的感知拔升到那奇异的“气息视界”。
他“看”向体内——混沌的、布满裂痕的炉壁空间。炉心处,那簇昨夜在炼化妖爪时被布片力量强行催发、染上一丝暗红凶戾的魂火,此刻正微弱却无比顽强地跳动着,颜色介于苍白的虚弱与暗红的狂暴之间。
炉壁之外,整个破庙的“气息之海”再次呈现。倒塌泥塑散发的厚重土黄地气,墙角枯叶弥漫的灰白死气,空气中漂浮的驳杂尘埃之息…而最核心的,依旧是那截断爪散发出的、如同暗红岩浆般汹涌澎湃的狂暴妖气!
“引!”楚尘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意念化作无形的贪婪触手,带着混沌熔炉特有的、蛮荒的吞噬意志,狠狠攫取向那截断爪!
嗡!
暗金力场震颤!
一股远比昨夜更加浓郁、更加精纯、也蕴含着更强烈毁灭意志的暗红妖气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蟒,顺着楚尘意念的牵引,瞬间灌入他体内那口摇摇欲坠的“混沌熔炉”!
轰——!!!
无法形容的毁灭性能量再次在体内炸开!剧痛!焚烧!撕裂!暗红的妖纹如同沸腾的烙铁,瞬间在他皮肤下蔓延凸起!血管鼓胀欲裂!七窍之中,暗红的血线再次渗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呃——!”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楚尘浑身剧烈痉挛,意识再次被剧痛的狂潮冲击得摇摇欲坠!
然而,这一次!
那簇位于炉心的魂火,在布片暖流的加持下,在楚尘那被叶灵儿的善意点燃的、近乎燃烧神魂的决绝意志催动下,非但没有被狂暴妖气冲散,反而如同被投入了最猛烈的助燃剂,猛地窜高了一截!颜色陡然加深,暗红的光芒大盛,透出一种凶戾而顽强的气息!它疯狂摇曳着,如同不屈的斗士,迎向那汹涌的暗红妖气洪流!
嗤嗤嗤——!!!
魂火与妖气在楚尘体内展开了最残酷、最激烈的碰撞与煅烧!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他的灵魂!这痛苦远超昨夜,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但楚尘死死咬住牙关,早己血肉模糊的下唇再次被咬烂,腥甜的血液刺激着麻木的神经!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炼!炼化它!变成我的力量!
“尘儿…吃吧…还热乎着…”
“你背后的伤…太吓人了!看着就邪门得很!”
少女清亮的声音和担忧的眼神,如同最坚韧的锚链,在剧痛的惊涛骇浪中,死死拽住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那温暖,成了他对抗无边苦海唯一的灯塔!
嗡——!
布片的力量再次爆发!浩瀚精纯的能量涌入,强行镇压、调和那狂暴的妖气,引导着它更猛烈地冲击向炉心的魂火!
炼!
再炼!
魂火在妖气的淬炼下,暗红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凝练!一缕缕被艰难淬炼出的、带着暗金色泽的、更加精纯厚重的能量精华,如同烧融的金液,被布片力量和魂火共同引导着,如同百川归海,再次义无反顾地撞向丹田那被九道阴冷黑气锁链死死缠绕、封印的混沌漩涡雏形!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
丹田空间都如同被重锤擂击的巨鼓,发出沉闷而震撼的轰鸣!
那九道粗大、散发着阴冷黑气的封印锁链,在暗金能量的猛烈冲击下,剧烈震颤!锁链表面,昨夜冲击留下的细微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蔓延!如同蛛网般扩散开来!甚至有一道锁链的某个环节,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咔嚓”碎裂声!
虽然这缕暗金能量依旧瞬间被混沌漩涡雏形吞噬湮灭,未能彻底崩断锁链。但锁链上那清晰可见、不断扩大的裂痕,以及那一声“咔嚓”的碎裂声,如同天籁,清晰地烙印在楚尘被剧痛占据的意识之中!
封印…在松动!
裂痕…在扩大!
这混沌筑基之法,炼化的力量,真的能撼动九幽玄冥针的恶毒封印!
希望!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野希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他仿佛看到了那坚不可摧的冰封壁垒上,被自己用血肉和意志,硬生生凿开了一道裂缝!光芒…从裂缝中透射进来!
“再来!!”楚尘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意念如同疯魔,不顾一切地催动魂火,更加疯狂地煅烧、萃取着断爪中汹涌的妖力!更多的暗金能量精华被淬炼出来,如同飞蛾扑火,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向丹田封印的裂痕之处!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丹田空间的剧震和锁链不堪重负的呻吟!
每一次撞击,裂痕都在扩大!冰封的壁垒都在颤抖!
每一次撞击,楚尘的身体都在剧痛中痉挛、呕血,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但他紧咬牙关,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身体是破败的熔炉,神魂是点燃的薪柴,这截妖爪便是助燃的烈焰!只要能冲破这该死的封印,只要能重新获得力量,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破庙内,星光惨淡。
少年蜷缩在角落,紧握着狰狞的妖爪断肢,身体在剧痛中痉挛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呕出的鲜血,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刺目的暗红。
然而,在他丹田那片死寂的冰封深渊之上,九道阴冷的封印锁链,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其中一道锁链的某个环节,赫然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暗金光泽的混沌气息,正从那缺口中,如同挣脱囚笼的星光,悄然逸散出来,缓缓融入他那遍布裂痕的“混沌熔炉”壁——他的血肉之中!
这缕气息,不再是妖气的狂暴,也不再是草木灵息的清凉,而是一种源自混沌本源的、厚重、苍茫、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力量!如同星屑,开始悄然修补、滋养他那残破的根基。
薪尽,火传。
这缕从混沌封印缺口中逸出的星屑,便是他逆世重燃…真正的第一缕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