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嘈杂背景音似乎瞬间安静了许多,王柏川的呼吸声变得清晰而沉重。
“……胜美,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戳穿的狼狈和急于安抚的焦躁。
“现在生意难做,宏远这个单子对我们太重要了,压价压得太狠,他们那个采购经理明里暗里暗示要茶水费才肯签,我也是没办法!”
“这点差价,就当是……是必要的公关成本,只要单子成了,后面我们。”
“公关成本?”樊胜美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为了帮他核算成本,精打细算到每一分钱,熬夜做方案,低声下气去跟以前自己都看不上的小供应商周旋。
结果,他背着她,在合同上做这种手脚?
用虚高的报价去填那些见不得光的“公关费”?
“王柏川,这是造假,是商业欺诈,你疯了吗?你这样做,跟那些坑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踏实感和并肩作战的温暖。
这刚刚建立起来,看似坚实的创业根基,竟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如此肮脏的沙砾!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那明暗的条纹,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关雎尔公寓的书房,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如同星河倾泻。
室内却只开了一盏柔和的落地灯,光线温暖地笼罩着书桌一角。
关雎尔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坐在宽大的书桌前。
她面前没有书本,没有文件,只有一个看似普通的,薄如蝉翼的透明平板电脑。
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速度快得人眼无法捕捉,只有幽蓝色的光芒在她平静无波的瞳孔里无声闪烁。
她的指尖偶尔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动作优雅而随意,如同在翻阅一本闲适的画册。
屏幕的左上角,一个微小的悬浮窗口里,正无声播放着几个实时画面。
姚斌独自驱车驶向姚家老宅,侧脸紧绷,眼神麻木。
市立医院病房里,曲筱绡正对着手机屏幕里赵启平的偷拍照,眼神痴迷而扭曲,手指在屏幕上反复。
王柏川初创公司办公室,樊胜美僵坐在电脑前,脸色惨白,屏幕上那份合同附件被放大,那个被篡改的配件单价被刺眼的红色高亮圈出。
安迪的公寓,投影仪的光线明灭,她坐在沙发里,裹着毯子肌肉紧张,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裂开了一道清晰的蛛网状纹路。
每一个画面,都定格着一场无声的崩坏前夜。
关雎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窗口,如同神明俯瞰着棋盘上各自挣扎的棋子。
她端起手边一杯温热的牛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她浅浅啜饮了一口,浓郁香甜的奶味在舌尖化开。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喧嚣繁华。
窗内,只有数据流无声流淌的细微嗡鸣,和她指尖偶尔划过屏幕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这极致的静谧与窗外世界的律动形成诡异的反差。
那里,一个新的数据流窗口正在生成,标题冰冷而简洁。
【潜在危机节点关联性分析启动】。
下方,几个名字被无形的线连接起来,姚斌、曲筱绡、王柏川、樊胜美、安迪。
无数条代表信息流,资金流,关系流的纤细光丝,在这些名字之间飞速穿梭,缠绕,碰撞,如同在编织一张巨大而精密的蛛网。
光丝明灭不定,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连锁反应。
关雎尔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蛛网在虚拟的光影中无声地蔓延,收紧。
她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倒映着数据洪流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微光,如同看着注定坠落的星辰。
牛奶杯口,一圈未干的白色奶渍,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脆弱而冰冷的光泽。
一种久违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地包裹着她。
她放下牛奶杯,陶瓷底座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声,打破了书房的绝对寂静。
“出来。”
关雎尔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只有数据嗡鸣的空间里。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们谈谈。”
没有回应。
只有屏幕上的数据流依旧奔涌不息,幽蓝的光芒在她平静的眼底跳跃。
“躲藏没有意义。”关雎尔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或者说,你更习惯躲在阴影里,操控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
书桌边缘,那片被落地灯光晕切割出的,最浓郁的阴影里,空间如同水面般无声地漾开一圈涟漪。
光线在那里仿佛被吞噬,一个轮廓从中优雅地浮现、凝聚。
依旧是那只黑猫。
油光水滑的皮毛如同最上等的黑缎,在微弱的光线下流动着神秘的光泽。
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亮起,像两颗熔化的黄金,冰冷,无机质,不带丝毫属于生灵的温度。
它无声无息地蹲坐在桌角,尾巴优雅地环绕着前爪,姿态完美得像一尊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关雎尔的目光与那双冰冷的猫瞳对视着。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再是过去那种毫无起伏,冰冷平滑的电子合成音。
那是一个……成熟的男性嗓音。
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沉淀了漫长岁月的磁性。
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圆润,如同上好的玉石轻轻相叩,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底色。
有疲惫,有无奈,有近乎刻骨的温柔,甚至,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被压抑的悲伤。
“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