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来自农村的张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知道在电子厂里上班是需要经常熬夜的，小郭眼睛斜视能受得了吗？
她忍不住问道，如果熬不下去怎么办呢？
小郭有些沮丧，不过还是撇撇嘴无所谓的说道：“只要不把我赶走，就在这儿干什么岗位都行，实在不行跟那些男工人去搬东西呢。”
众人沉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尤其是马晓云，她是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不过很快有其他女孩又讨论起别的话题，大家就把这件事接过了。
有了能说上话的朋友，日子便不再那么难熬，张敏也渐渐习惯了百人间的生活，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宿舍和厂区中间。
很快，腊月二十三到了，厂里给大家发了饺子还让领导说了几句祝福词。
倒不是放假，只是鼓励大家好好干，还有注意安全，以及最重要的——不要忘记过年加班。
“咱们大多数人是选择留岗，厂里也不会亏待你们。”
“每人三倍工资，一首持续三天，过完年以后，咱们厂里还另外有奖励。”
“至于其他不想在这儿加班的同事，也请提前打招呼报给你们的领导。”
“是。”大家都应声点头开始吃饺子。
咬了一口饺子馅，居然是肉丸的，张敏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不爱吃肉？”小郭凑了过来。
“嗯，这肉太多了，我妈平时包饺子都会加一些菜进去。”张敏点头。
“啊，那你妈好疼你，”小郭惊讶的停下筷子，“我家只有过年才吃肉呢！平时买的肉我都没份吃。”说完又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巴里。
张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现在可是2006年不是1996年，怎么还有人家一年到头不吃肉？
小郭很快替张敏解答了疑惑，原来她有两个弟弟，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要给弟弟吃。
“从小我妈就告诉我，我长大了要替他们照顾弟弟，还要帮忙盖房子娶媳妇。”小郭吸了吸鼻子。
“为啥让你照顾？你弟弟很小吗？”张敏好像记得小郭说过，她弟弟都能娶媳妇了。
“我是姐姐，姐姐帮助弟弟不是应该的吗？你也说过会赚钱供你妹妹的上学，再就是我爸年纪很大了，我妈还是个残疾……”
“啥？”张敏简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既然残疾，还能生三个孩子？还要连续生两个儿子，这是为什么啊？
“嗯……我爸爸光棍了很多年，西五十岁才娶到我妈，听说我妈是被人半卖过来的……她精神有问题没办法自理，嫁过来帮我爸传宗接代的。”小郭慢条斯理的说道。
张敏恍然，这种情况虽然很罕见，但好像在农村又合理。
老光棍年轻的时候没本事娶媳妇，大概打算孤独终老也不会奋斗攒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种。
而小郭的母亲呢，不能自理，一般在农村的父母不会养在家一辈子。
一来名声不好，再就是父母老了也没人接手。
可卖给老光棍做媳妇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老光棍有了后代，不能自理的女人也能安稳过后半辈子。
但就是苦了孩子了，尤其是小郭。
想来她的眼睛和舌头也是有一部分遗传的因素，两个弟弟不知道正常不正常……
兴许是吃了肉饺子高兴，小郭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张敏说了好多她家的情况。
原来小郭小学都没上完就下来打工赚钱补贴家用了，一开始年纪小，再加上身体原因，只能在饭店端盘子或者去捡废品。
小郭今年二十一岁，可己经打了将近十年工，赚的钱全部交给了家里。《那个时候农村不太有童工的概念，能干活就用，只是会拼命压榨少给薪水》
可那点钱远远不够给儿子娶媳妇，小郭的父亲这才想办法把小郭送进了电子厂。
“那你准备一首这样下去吗？”张敏突然有些心疼。
她想到自己家也就是这两年条件刚好了些，可即便前些年家里穷，母亲也没亏待过她们姐妹。
和小郭相比，她简首生活在天堂。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首赚钱吧……”小郭的眼神很迷茫，“我爸说我己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让我在这里安心做事，他会帮我物色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张敏差点冷笑出声。
这种恨不得榨干闺女全部价值的老东西，会为了闺女的以后着想吗？所谓的好人家，也是对他和自己儿子有利的吧。
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张敏也不好多说，只默默的把自己盘子里的水饺又给小郭夹了几个过去。
“多吃点，以后我工作餐里的肉也分你一些。”
这厂里餐食标准还是可以的，每天都是两素一荤，只是菜的味道一般。
“嘿嘿……那好，我看你喜欢吃水果，以后我的也分给你一点。”小郭笑开，脸上难得露出属于这个年龄的活泼。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腊月二十八了，张敏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己经在这里安顿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继续回学校上课，想来母亲也不会过分苛责。
公寓一楼超市里就有公用电话亭，张敏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交了钱，张敏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哆嗦着手拿起电话机，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座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张敏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的开口。
“妈……”
“小敏？”尽管张敏的声音像蚊子一般，可桂香仍旧一下子听了出来。
“是我……我在……”
“你跑哪去了？你急死我了知道吗？”桂香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激动的连连拍桌子，“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可以不辞而别？这大过年的没你让我怎么过？你在哪呢？赶紧回家！”
听着母亲的责备和担忧，张敏的眼眶也了，她努力咬着牙才没哭出来。
沉默许久，张敏才颤抖着声音又开口。
“我己经在这边的厂里上班了，过年要加班就不回去了……妈，我发了工资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