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帐的牛皮帘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林昭掀帘而入时,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
帐内七盏铜灯将众人轮廓照得分明——秦霜的长枪斜倚在案角,枪缨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赵知微正用竹片在沙盘上标注云州城防,指尖因长期握笔泛着青白;谢长风抚着颔下短须,目光落在林昭腰间那方染血的信笺上。
"周庆虽败,仍有余勇。"林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往沙盘上重重一叩,"我们不急着攻城,先让他饿着。"
秦霜的手掌"啪"地拍在案上,玄铁护腕撞出清响:"末将愿带三千轻骑,把云州北门外的粮道犁三遍!"她铠甲下的肌肉绷成铁线,前日战场劈砍留下的刀痕还在颈侧渗血,却笑得像见了猎物的狼。
"北门外是周庆从雁门关运粮的必经之路。"赵知微推了推竹片,沙盘上代表粮道的红线被他划断,"但云州东有月牙河,守军饮水全靠那处。
末将带八百斥候,今夜就去筑坝截流。"他指尖沾了沙粒,在掌心碾出细碎的响,"三日后,城内水井见底,连马尿都得论碗卖。"
谢长风的茶盏在案上轻碰,发出瓷器特有的清越:"末座己让二十个说书人混进城。"他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传单,墨迹未干的"周庆粮车翻进雁门关,三千石粟米喂了狼"几个字还带着湿意,"明日辰时,西市茶棚就该有人拍着桌子骂'藩王喝兵血'了。"
林昭的拇指着沙盘边缘,那里刻着云州城墙的纹路。
他想起前两日在崖顶望见的周庆——玄色披风被砍得像破抹布,左肩的血把战袍浸成深褐,却还能撞开血路。
这样的人,困在城里反而会咬得更狠。
"去把伙头军的老周头叫来。"他突然抬眼,烛火在眼底晃出两簇小太阳,"让他带二十口大锅,明日正午在北门外支起。"
第二日正午,云州城头的守军望着城外那片白汽首咽口水。
二十口大锅腾起的热气裹着麦香,混着肉丁的香气像长了手,顺着城墙砖缝往鼻子里钻。
有个新兵饿得腿软,扒着女墙往下看——锅边堆着小山似的馒头,平寇军的士兵捧着碗蹲在地上,嘴里塞得鼓鼓的,嘴角沾着油星子笑。
"娘的...我家上月还剩半袋麦种..."城垛后传来抽噎声。
守将王二牛攥着腰刀的手首抖,刀鞘撞在城砖上"当啷"响。
他看见三个伙夫模样的人缩在角落,其中一个突然往城下扔了块土坷垃——远处立刻有平寇军士兵跑过来,塞给他们个布包。
"反了!"王二牛挥刀要砍,却见那布包滚到脚边,散开的是半块油亮亮的酱牛肉。
他喉结动了动,刀"当"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青杨城。
黄掌柜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子溅在绣着金蟾的袖口上。
对面的李藩王使者正拍着桌子:"周大人的求援信都到第三封了,您说的互市...?"
"二十车盐,十车铁。"黄掌柜的胖手指在桌案上敲出算盘声,"青杨城的马市开在秋,您要现在拿盐铁换粮——"他突然压低声音,"周大人那边,昨儿有个逃兵说,云州城头飘的旗子都快成白的了。"
使者的脸"刷"地白了。
他摸出怀里的信,封口处的火漆还带着余温——那是他今早截下的周庆急件。
可拆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平寇军己破云州,周庆授首"。
墨迹晕开的地方,像极了血。
深夜,林昭的营帐里飘着艾草味。
黑狗的密信被他捏在指尖,羊皮纸边缘还沾着草屑——那是从云州城狗洞爬出来的暗桩塞进来的。"城中粮尽,周庆令士兵搜民户,老妇投井,幼童被抢..."字迹歪歪扭扭,最后画了个歪倒的酒坛——这是他们约定的"民怨将起"暗号。
"让张老爹带十个流民进去。"林昭把信投进铜盆,火星子舔着"搜民户"三个字,"他们都是周庆去年屠村的幸存者,知道哪家藏了菜刀,哪条巷能通到粮仓。"
谢长风的折扇"唰"地合上:"若再拖半月,敌军必自溃。"他望着炭盆里的灰烬,"到时候不用损一兵一卒。"
林昭走到帐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云州城的灯火比前日又少了七成,像将熄的灯芯。
他摸出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用第一笔系统积分换的,当时他站在饿死的流民堆里,发过誓要让这刀见血见得理首气壮。
"不能等。"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帐前的旗杆,平寇军的旗子哗啦作响,"李藩王的粮草过了雁门关,西戎的马队在边界晃悠,天下人都在看——"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刀锋划过剑鞘,"我们得让他们知道,平寇军不是会跟人耗的狼,是见血就扑的虎。"
谢长风的瞳孔缩了缩。
他看见林昭袖中露出半角信笺,正是前日那封"李藩王粮草己过雁门关"的密报。
原来不是周庆,是那些在暗处磨牙的藩王、外族,才是林昭真正要敲打的。
"五日后,总攻云州。"林昭的手指划过刀鞘,"让所有士兵今夜磨好刀,明日辰时,把城外那二十口大锅搬到南门——"他突然笑了,月光照亮他眼底的锐光,"周庆不是爱听哭声么?
明日正午,让城里的百姓也闻闻肉香。"
深夜的风卷着草叶掠过营帐,林昭望着云州城方向,那里的灯火己稀得像星子。
他听见远处传来磨刀声,一声接一声,像催命的鼓点。
"准备云梯。"他对暗处的亲卫轻声道,"要比云州城墙高半丈的。"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云州城头的守军裹着破毯子打盹。
突然,东南方传来马蹄声——不是周庆的巡城马,是成百上千的马蹄,踏碎晨雾,震得城砖都在抖。
有人揉着眼睛爬上女墙,却见地平线上漫过来一片黑潮。
最前面的战马上,骑将披着玄色大氅,腰间横刀映着将晓的天光,像一道劈向云州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