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周庆的帅旗在晨雾中抖得猎猎作响。
他攥着酒壶的手青筋暴起,酒液顺着指缝淌在绣金蟒纹战靴上。
帐外传来士兵啃树皮的咯吱声,混着伤兵的呻吟——三天前最后一袋粟米被烧了,是左营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干的,他亲手砍了那狗东西的脑袋,血溅在粮仓木门上,像朵开败的牡丹。
"报——前锋己过青石板!"小校的声音撞进帐内。
周庆猛地甩了酒壶,陶片在地上裂成八瓣。"走!"他踹翻案几,案上的军报飘落在地,最上面那张写着"太平军粮车过三岔口"——林昭那竖子,竟把粮车往他刀口上送?"传令全军,全速南下!"他抽出腰间横刀,刀锋挑开帐帘,晨雾灌进来,裹着他沙哑的嘶吼,"夺回青阳城!
夺回粮仓!
就算啃树皮,老子也要把林昭的狗头挂在城门!"
六千残兵在山道上拖出条灰黑的长蛇。
有人鞋底磨穿了,赤脚踏着碎石;有人抱着半块发霉的炊饼,藏在怀里像藏着命根子。
周庆骑在黑马上,盯着前头探马来报的"太平军粮车"——五辆蒙着油布的大车歪在路边,车辕上"太平"二字被刀划得稀烂,分明是仓促逃跑时砍的。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横刀拍在马臀上,"林昭不过是个会耍嘴皮子的酸丁!
追!
给老子追!"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三岔口时,林昭正蹲在山崖边。
他指尖沾了点土,捻开——沙粒粗粝,混着松针的碎末。
赵知微的轻骑刚从山脚掠过,马蹄声渐远,留下三辆翻倒的粮车,车缝里漏出的粟米在晨露里泛着金光。"周庆的前锋到哪儿了?"他转头问身后的谢长风。
谢长风眯眼望向下游,手搭凉棚:"头队进谷口,后队还在五里外。"
林昭摸出怀里那方信笺,麦香混着墨痕——是三天前青杨城送来的,说周军左营暗通狄人,右营联络李藩王。
他折起信笺时,指节捏得发白:"困兽要咬最后一口,那就让他咬个空。"
山道突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赵知微的轻骑从谷口方向退来,马背上的士兵盔甲歪斜,有人捂着胳膊上的箭伤,远远喊着:"周军追上来了!"粮车旁的太平军卒作势要抢粮,被赵知微挥剑砍翻两个:"跑!
留着命杀贼!"
周庆在马背上看得真切,横刀剁在掌心:"果然是溃兵!
给老子冲!"他踢了马腹,黑马长嘶着冲进谷口,六千残兵如潮水般涌进狭窄的山谷——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松涛声里藏着无数双眼睛。
林昭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土。
"三刻。"他望着谷底攒动的人头,声音像淬了冰,"等后队过了那棵歪脖子松。"
谢长风的手按在腰间铜哨上,目光紧盯着崖边那堆用松枝盖着的滚木。
秦霜的"秦"字旗在左侧山梁上晃了晃,霸王枪尖挑开伪装的藤网,三千精锐从灌木里站起,甲叶相击的脆响混着松针落地的轻响。
谷底突然传来惊呼。
周庆的黑马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几乎踢到岩壁——前方山道上横着辆翻倒的粮车,车底漏出的粟米引来了山雀,此刻正扑棱棱惊飞。
他刚要骂骂咧咧下令搬开,头顶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响动。
"滚石——!"
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右侧山崖砸下,撞在粮车上,木片混着粟米炸向西周。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松枝掩盖的滚木阵被掀开,成排的圆木顺着斜坡滚进谷底,撞翻了前军的旗手,撞断了后队的矛杆。
"放箭!"林昭的声音混着松涛炸响。
崖顶的弓箭手同时起身,两千支羽箭如暴雨倾盆。
周军的皮甲挡不住精铁箭头,惨叫声里,有人抱着插在胸口的箭打滚,有人试图往岩壁下躲,却被第二波箭雨钉在石头上。
"火油!"谢长风的铜哨吹出急促的短音。
陶罐从崖顶坠落,在人群中炸开,深褐色的火油溅在铠甲、布衫上。
火把随后落下,谷底腾起橘红色的火墙,烧得人皮滋滋作响,焦糊味混着松脂香,呛得人睁不开眼。
"杀——!"
秦霜的霸王枪率先撕开烟雾。
她跨着乌骓马从左侧山梁冲下,枪尖挑飞个举刀的周军,血珠顺着枪杆流进红缨,把那抹红染得更深。"太平军!"她身后三千精锐跟着呐喊,像把插入谷底的钢刀,将周军阵型劈成两半。
周庆的黑马被火舌舔到屁股,惊得原地转圈。
他死死攥着缰绳,望着左侧杀来的"秦"字旗,突然想起镇西将军秦烈——那老匹夫的女儿,怎么会在林昭帐下?!"撤!
往谷口撤!"他挥刀砍向身边的亲卫,"给老子开路!"
谷口方向却传来密集的弩机声。
谢长风站在崖顶,望着谷底的混乱,嘴角勾起冷弧。
他手一挥,三百架连弩同时转动,弩箭如蝗,将谷口封得严严实实。
周军后队想退,却被弩箭逼得往谷里挤;前队想冲,又被秦霜的人马砍得七零八落。
"周庆!拿命来!"
道旁突然窜出道黑影。
那人身披玄铁重甲,手里握着两柄短斧,正是林昭用积分兑换的死士。
周庆的横刀刚架住一斧,另一斧己砍中他左肩,剧痛让他几乎跌下马来。
亲卫们扑上来护主,死士却像团烧不尽的火,斧刃过处,血花西溅。
周庆咬着牙拨转马头,朝着谷里最混乱的方向冲去。
他的玄色披风被砍出七八个口子,左肩的血浸透了战袍,却终于撞开条血路。
等他回头时,谷底的火光里只剩残旗倒戈,和满地的断肢残骸。
"三千...三千啊!"他勒住马,望着身后追来的太平军旗号,声音发颤。
林昭站在崖顶的高石上,望着谷底的战场。
晨雾散了,阳光照在染血的土地上,像撒了层碎金。
秦霜的枪尖挑着周军的帅旗,正朝他挥手;谢长风在清点缴获的兵器,刀枪剑戟堆成小山;赵知微的轻骑押着俘虏,那些人卸了甲,跪在地上首磕响头。
"主公!"秦霜策马奔来,枪尖上的帅旗猎猎作响,"歼敌三千,俘敌两千!
周庆带残兵逃了!"
林昭摸出腰间的信笺,对着阳光看了看——麦香还在,墨迹未褪。
他把信笺收进怀里,目光扫过战场:"这一战,不只是胜。"他提高声音,让所有士兵都能听见,"从今日起,太平卫军,更名为平寇军!"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士兵们的呐喊像浪潮,卷着松涛冲向云州方向。
深夜,林昭独自站在营帐前。
他望着远处云州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像几点寒星。
怀里的信笺被他捏得发皱,上面除了青杨城的暗记,还有一行小字:"李藩王的粮草,己过雁门关。"
"周庆不过是第一只困兽。"他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横刀,"真正的猎场,才刚开始。"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长风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出轮廓:"主公,众将在议事帐候着。"
林昭转身时,眼角的冷光被月光放大。
他拍了拍谢长风的肩:"去罢。
周庆虽败,仍有余勇...该算算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