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帅帐里的檀香早被摔碎的茶盏压得透不过气。
周庆攥着军报的手青筋暴起,羊皮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啪"地拍在案上时,墨迹晕开成团乌血:"说!
是谁放的火?"
跪在最前面的偏将喉结动了动,额头的冷汗砸在青砖上,"末将...末将只知巡哨的两个兄弟死在松树林,粮仓后墙有藤条被割断的痕迹——"
"废物!"周庆抄起案头的青铜镇纸砸过去,镇纸擦着偏将耳际撞在帐柱上,"老子给你们的是三千石新麦!
够两万大军吃三个月的新麦!"他踉跄着扑过去揪住偏将衣领,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脖子,"你倒跟我讲藤条?
你当老子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周庆松手的瞬间,偏将像断了线的风筝栽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掀开门帘,正撞见几个士兵拖着具尸体往城门口去——尸体脖颈处插着半截毒针,面容得认不出模样,却穿着周军粮仓副将的玄色甲胄。
"老刀?"周庆的声音陡然拔高。
"回大帅!"押解尸体的伍长抹了把脸,"今早城门口挂了木牌,写着'通敌者老刀'。
义军说他收了林昭的银子,故意放火烧仓。"
周庆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望着老刀尸体被钉在城门木架上,胸前还挂着个破布袋,里面滚出几锭散碎银子——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白。
"大帅!"有士兵跌跌撞撞跑来,"西营的兄弟砸了军需库!
他们说粮仓没了,再不吃点好的,过两日连树皮都啃不上!"
周庆转身时,腰间玉佩"当啷"撞在帐钩上。
他望着远处西营方向腾起的烟尘,听见重物砸地的闷响,还有士兵的叫骂:"老子给周庆卖命三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抢!
抢了粮箱,大不了投林昭去!"
"把带头的砍了!"他嘶声吼道,声音却被风撕成碎片。
帅帐重又陷入死寂时,黑狗正蹲在柴房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窗外晃动的人影,听着巡卫甲叶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他咬破了嘴唇。
林昭给他的信还在怀里,墨迹渗着体温:"烧仓后,将嫌疑引到老刀身上。"
"黑统领。"校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帅让您去议事厅。"
黑狗站起身,柴房的蛛网粘在他肩头。
他摸了摸腰间的令牌,那是周庆亲赐的"粮仓监守",此刻却烫得灼人。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见议事厅里跪着七八个将领,周庆正用刀尖挑起老刀的腰牌,"老刀管粮仓三年,从未出过岔子。"他的刀尖划过众人后颈,"你们说,是不是有人想借他的脑袋,替真凶脱罪?"
黑狗的手指在袖中蜷紧。
他望着案上摆着的老刀私印——那是今早他趁乱塞进老刀尸袋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大帅。"他向前半步,声音发哑,"末将前日查账,见老刀的粮册有缺。"他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十几枚铜钱,"这是在粮仓后墙捡到的,和林昭军中流通的'太平通宝'一个模子。"
周庆的刀尖"当"地戳进案几。
他盯着铜钱上"太平"二字,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黑狗。
茶盏擦着他耳际撞在墙上,"好个黑狗!"周庆的笑声像破风箱,"你倒比老子还会查案!"他踉跄着坐回主位,"去!
把老刀全家拖到城门口,和他一起挂着!"
黑狗退出门时,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院中的槐树影,听见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嚎——那是老刀的妻子。
他摸了摸怀中的信笺,上面林昭的字迹还清晰:"周庆越疯,他的兵越怕。"
此时的青阳城,林昭正站在演武场高台上。
晨雾未散,他望着台下挤得密匝匝的流民,听着《告天下书》的声音随着铜锣声传向西方:"凡愿归顺太平军者,每日一升粗粮,每月三尺粗布;立军功者,授田五亩,免三年赋税!"
"真能有饭吃?"人群中有人小声问。
"前日我表弟投了军,"旁边的老丈抹着泪,"他说今早喝了粟米粥,还有半块咸萝卜。"
话音未落,演武场角落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浑身是泥的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腰间还挂着周军的铁刀。
为首的小个子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将军!
我们是周庆的人,夜里游过护城河来的!
求您给口饭吃,让我们给您卖命!"
林昭走下高台,亲手扶起小个子。
他望着对方凹陷的眼窝,闻见对方身上浓重的汗酸,轻声道:"先去伙房,管饱。"小个子抬头时,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将军,周庆的兵都饿疯了,昨夜有兄弟偷吃战马,被砍了手——"
"带他们去换甲。"林昭转头对亲兵道,"就说太平军不杀投诚者。"
演武场的另一端,秦霜的霸王枪尖挑着面"秦"字旗。
她望着新招的三千壮丁排成方阵,甲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嘴角扬起锋利的弧度:"从前我们守城墙,现在我们要踏平乱世!"她枪尖一挑,扎进面前的沙袋,"今日起,你们不是流民,不是残兵,是太平军!"
"太平军!"八千士兵的吼声震得旗杆摇晃。
与此同时,青阳城最西头的茶棚里,黄掌柜正把最后半块芝麻糖推给对面的灰衣人。
茶盏下压着张契书,墨迹未干:"青杨城与太平军互不侵犯,共抗周庆。"他捻着胡须笑:"五百石细粮,够贵城老弱吃半年。
周庆若打过来,我们帮你们守;你们若有难处,我们也不袖手。"
灰衣人盯着契书上的朱印,手指着茶盏边沿。
他突然起身:"黄某,我家城主说,先看你们能不能挡住周庆的两万大军。"他转身时,茶盏下露出半块碎银——那是青杨城的暗记。
黄掌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怀里的算盘拨了两下。
窗外传来马蹄声,是去送粮的车队,粮袋上"太平"二字被风掀起一角。
暮色漫进林昭的营帐时,谢长风的身影突然从阴影里现出身形。
他捧着一卷军报,眉头拧成个结:"主公,周庆今日杀了老刀全家,又砍了三个哄抢军需的伍长。"他展开军报,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周军动向,"但末将探得,周军左营指挥使联络了北境的狄人,右营参将给东边的李藩王送了信——"
"他们在找退路。"林昭将《告天下书》的木刻板推到案头,"这正是我们要的。"
"可若周庆孤注一掷,强行突围呢?"谢长风压低声音。
林昭望着案头的沙盘,手指划过云州到青阳城的山道。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淬了火的钢:"那就让他突围——往死里突围。"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探马的声音撞破夜色:"报——周庆点齐两万大军,明日寅时南下!"
林昭抬头时,月光正爬上帐帘。
他摸出袖中那方染着麦香的信笺,轻轻折起。
远处传来更鼓,敲过第八下——那是周军开拔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