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城主府的烛火噼啪爆开,林昭捏着那张染了泥的信笺,指节在案上敲出规律的轻响。
信里的字迹是黑狗特有的歪斜,"云州北坡松树林,新仓二十万石"几个字被墨色浸得发深,像一道刻进骨髓的刀痕。
"谢先生,赵参军。"他抬眼时,目光扫过刚掀帘进来的两人——谢长风抱臂立在门边,青衫沾着夜露;赵知微攥着一卷地图,指节因用力泛白。
"周庆藏了三年的老底。"林昭将信推过去,烛火在谢长风指尖打了个旋,"二十万石,够他养三万大军吃半年。"
赵知微"唰"地展开地图,云州北坡的标记被红笔圈了又圈:"松树林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运粮道,确实隐蔽。
但林大人说得对,烧了这仓,他连北狄使者的马料都凑不齐。"
谢长风的拇指着信笺边缘:"北狄使者三日后进城,周庆现在恨不能把粮仓砌进骨头里。"他突然抬眼,"但黑狗能摸到松针底下的粮垛,说明守卫松散——"
"因为他刚杀了七个粮仓的兵。"林昭的指腹划过地图上云州的位置,"昨日密报说,周庆怀疑粮官私吞,当众砍了人。
现在守仓的都是新换的,既怕被怀疑,又怕被灭口。"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这种时候,最怕火。"
院外传来更鼓响过三更,阿九的脚步声先于人影落进正厅。
她穿玄色劲装,腰间铜符相撞发出细碎轻响——那是死士的标记,每个符上都刻着林昭的私印。
"主公。"阿九单膝点地,目光扫过案上的地图,"要烧仓?"
林昭从袖中取出十二枚新铸的铜符,在掌心垒成小塔:"这次带十二人。
黑狗会在松树林外接应,但周庆可能增了暗哨。"他将铜符推过去,"只放火,不杀人。"
阿九的手指抚过符上的纹路:"为何?"
"周庆现在最缺的不是粮食,是人心。"林昭的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的"云州"二字,"杀一个守仓兵,他能杀十个百姓立威;烧一仓粮——"他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他得跪下来求百姓给他留口饭吃。"
阿九将铜符收进怀中,又接过赵知微递来的瓷瓶:"毒针?"
"。"林昭说,"遇到巡哨,点穴不如迷倒稳妥。
三日后子时,云州北坡见月就动。"
三日后的云州集市,黄掌柜的布幡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收草料!"他扯着嗓子喊,算盘珠子拨得山响,"新麦草三十文一担,陈草也收!"几个老农挑着草担围过来,黄掌柜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再加五文!
只要够干,运到北城军寨——"
消息顺着商队的马蹄传进周庆的帅帐时,他正捏着北狄使者的礼单冷笑。"林昭要北上?"他把礼单摔在案上,"北城的兵力再加两千!
西线......"他扫了眼地图,"西线都是荒山,他能翻山过来?
撤两个哨岗,把人调去北城!"
松树林的夜雾裹着松针香。
阿九裹着粗布商队服,跟着运草车绕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黑狗正蹲在老槐树下啃炊饼。
见着他们,他抹了抹嘴,炊饼屑簌簌落进衣襟:"跟紧我。"他的靴底沾着新泥,那是今早踩过粮垛的痕迹。
十二人猫着腰穿过灌木丛时,阿九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松枝的沙沙声。
前面的死士突然停步,她顺着目光望去——月光下,两个巡哨的影子正从左前方晃过来。
黑狗的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出半块炊饼抛过去。"兄弟!"他压着嗓子喊,"新出锅的,带俩垫垫?"
巡哨的脚步顿了顿,其中一个骂骂咧咧走过来:"黑子,你倒会做人情——"
话没说完,阿九的毒针己擦着他的后颈飞过。
两人软绵绵栽进草丛时,黑狗的额头沁出冷汗:"往南五十步,有个狗洞。"他扯了扯阿九的衣袖,"仓门从里面闩着,得翻后墙。"
后墙下的死士像夜枭般跃起,指尖扣着的匕首划开墙根的藤条。
阿九摸出火折子,借着火光扫见墙内堆得如山的粮袋——新麦的香气混着松脂味,熏得人发晕。
"泼油。"她低喝一声。
十二人同时解下腰间的油囊,深褐色的菜油顺着粮垛的缝隙淌成河。
最后一个死士退到墙根时,阿九的火折子"滋"地窜起蓝焰。
火苗舔上油迹的刹那,松树林突然亮如白昼。"救火!"守卫的喊声响成一片,有人提着水桶往仓门跑,却在井边撞了个满怀——井口被大石头封得严严实实,绳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松针。
火势借着风势往上窜,粮垛发出"噼啪"的爆响。
阿九退到墙根,望着火舌卷走"周"字大旗,突然想起林昭说的话:"要让他的兵看见,天没塌,是他自己把粮点着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青阳城的城墙外传来马蹄声。
报信的士兵滚下马来,军报被汗水浸得发皱:"云州北坡松树林......粮仓......烧没了!"
林昭站在城头,望着云州方向翻涌的黑烟。
晨风吹来,带着焦糊的麦香。
他摸出袖中那方折起的信笺,轻轻展开,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淡金:"现在,他该知道,不是天要亡他,是人心己弃。"
云州帅帐里,周庆的茶盏"砰"地砸在地上。
他盯着跪成一片的亲兵,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火烤干的破布:"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