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周庆攥着腰间的"稳"字玉佩,指节发白。
"都给老子站首了!"他踹翻脚边的陶碗,碎瓷片扎进前排士兵的脚踝,"北狄使者三日后到,老子要让他们看看大乾的兵威——"
"兵威?"后排突然响起嗤笑,是个左眼有道刀疤的士兵,"将军昨日说有粮,今日说有粮,可伙房的锅都能照见人影!"
哄闹声炸开来。
有人掀翻了装着野菜汤的木桶,绿汤泼在周庆的玄色官靴上;有人扯下胸前的兵牌摔在地上,铜片撞出刺耳的响。
典军挥刀要砍,却被三个士兵抱住胳膊,刀刃当啷落地。
周庆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看见西营的旗杆下,黑狗正蹲在阴影里,拇指着腰间的酒葫芦——那是今早他亲手赏的。"老刀呢?"他突然拔高声音,"粮仓副将老刀!
昨日让他去查存粮,人呢?"
没人应声。
有人低声嘟囔:"昨儿后半夜就没见着人影......"
"反了!"周庆抽出佩剑,剑锋挑开最近士兵的衣襟,"都给老子去追!
抓住老刀,砍了喂狗——"
话音未落,校场东门突然传来喧哗。
几个士兵跌跌撞撞跑进来,为首的脸上沾着血:"将军!
老刀......老刀被林昭的人杀了!"
"尸体挂在青阳城门口!"另一个士兵抖着嗓子补了句,"脖子上还插着木牌,写着'盗粮者死'!"
周庆的剑"当"地坠地。
他想起三日前老刀捧着账本跪在他面前,说粮仓被雷火焚了八成时,那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原来不是怕雷,是怕他。
"林昭这是要拆我的骨头!"他踉跄着抓住典军的肩膀,"去!
把粮仓的人都给我捆来!
查!
查谁走漏了风声!"
刑讯室的火把噼啪作响。
黑狗被按在条凳上,手腕上的铁链磨得生疼。
两个校尉举着皮鞭站在他身后,周庆的影子笼罩下来:"你是粮仓守将的亲信,老刀跑了,你会不知情?"
黑狗突然笑了,笑声混着血沫喷在周庆靴底:"将军忘了?
上月末属下就说过,粮仓草垛太密,要留防火道。
您说'战事要紧,哪来的闲工'。
前日属下又说,北墙裂缝进了潮气,粮堆要翻晒。
您说'林昭的探子盯着,敢动粮堆就砍你脑袋'。"他仰起脸,嘴角的伤咧开一道血口,"现在粮烧了,人跑了,将军要找替罪羊?"
周庆后退半步。
刑讯室的穿堂风卷起供桌上的纸,那是昨日士兵们写的投诚信——林昭的告示里说,降卒每人发三升糙米,有家小的再分半亩薄田。
他突然听见外头有士兵喊:"东营的张二牛带着五个人投林昭去了!
还扛着三杆长枪!"
"把所有人的兵器都收了!"周庆吼得嗓子发哑,"关营门!
谁敢跨出去半步——"
"将军!"传令兵撞开刑讯室的门,"青阳城来了群流民,举着'林某有粮'的旗子,在南门外喊:'放下刀枪,跟着林大人吃热饭!
'东营的弟兄......东营的弟兄有一半围过去听了!"
青阳城的校场里,秦霜的银枪挑起最后一面敌军旗帜。
她甩了甩发梢的血珠,对身边的亲兵道:"把缴获的刀枪擦干净,给投诚的士兵用。"远处三岔口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那是她带着三千乡勇佯攻的前哨营——说是攻,倒不如说是吓,周庆的士兵见着"林"字旗就跑,连箭都忘了射。
"阿姐!"小顺子举着块烤饼跑过来,"林先生让您去议事厅,说有新令要颁。"
秦霜扯下染血的护腕,跟着小顺子往城主府走。
路过演武场时,她看见二十多个新投诚的士兵正蹲在墙根啃饼,其中一个小伙子边吃边抹眼泪:"我娘快饿死了,林大人让人送了两升米去......"
议事厅里,林昭正对着地图勾画。
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秦将军,今日佯攻如何?"
"缴了三百杆长枪,五十张弓。"秦霜把腰牌拍在桌上,"周庆的兵没骨头,见着咱们就跑。"
林昭终于抬头,指尖点在云州城的位置:"他们不是怕你,是怕饿。"他抽出一卷黄纸,"这是《太平令》,你带人去各营宣读。
凡归顺者,授田三亩,秋粮归己;有家小的,即刻送粮上门。"
"好。"秦霜扫过纸上的字,突然笑了,"你这是要挖周庆的根。"
"不是挖,是收。"林昭的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密报,"谢先生刚送来消息,周庆今日杀了七个粮仓的兵,现在军中人人自危。
他的粮撑不过五日,北狄的使者却要来了......"
"北狄?"秦霜皱眉,"他们来做什么?"
"谈买卖。"林昭的声音冷下来,"周庆缺粮,北狄缺盐铁。
他大概想拿云州的百姓换粮草。"他推开窗,夜风卷进几星灯火,"所以我们要更快。"
话音未落,谢长风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封染了泥的信:"主公,云州来的。"
林昭拆开信笺,烛火在"隐蔽粮仓"西个字上晃了晃。
他抬眼时,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周庆藏得倒深。"
"要查?"谢长风问。
"不急。"林昭把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先让他以为自己藏得好。"他望向窗外的星空,云州方向的火光比昨日更盛,"等他把北狄的使者迎进城......"
秦霜突然明白过来,银枪在地上划出火星:"到那时,周庆既要防北狄,又要防我们,还要防他自己的兵——"
"他的野心得用粮食养,可他的粮食......"林昭的指尖在"云州"二字上重重一按,"快没了。"
更深露重时,黑狗蹲在周庆的马厩里,借着月光往竹筒里塞纸条。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他摸了摸胸口的小铜佛——那是今早投诚的士兵偷偷塞给他的,说林昭的夫人在青阳城开了粥棚,他娘喝上了热粥。
"黑子!"典军的吆喝声从院外传来,"将军让你去查西营的兵器库!"
黑狗把竹筒塞进马槽的草堆里,拍了拍老黄马的脖子。
月光照见他靴底沾的新泥——那是今早跟着运草车出城时,在云州北坡踩的。
那里有片松树林,松针底下,藏着周庆新运来的五千石粮。
他扯了扯衣襟,大步往院外走。
风卷着松针的香气钻进鼻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日都响。
青阳城的城主府里,林昭把最后一盏烛火吹灭。
黑暗中,他摸着袖中那方折起的信笺,嘴角的笑意渐渐清晰。
云州的夜,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