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晃了晃,林昭的影子在青砖墙上投出细长的轮廓。
他指尖着案上的羊皮地图,云州北三十里外那片被红笔圈住的区域,墨迹还未干透——那是周庆的粮仓所在。
"阿九。"他头也不抬。
门轴轻响,一道黑影如夜枭般落进屋内。
死士统领裹着玄色劲装,面无表情地单膝点地,腰间短刃的寒芒扫过烛火:"主公有令。"
林昭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道淡粉色的旧疤上——那是三个月前她替他挡下刺客留下的。"带十二名死士,潜入周庆粮仓。"他推过案上的铜牌,"黑狗送来的接头信物,东门吊桥,子时三刻。"
阿九的手指刚要触碰铜牌,忽然顿住:"只烧不杀?"
"周庆的粮丁里有半数是强征的民夫。"林昭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红点,"烧仓是断他筋骨,但若溅了民血......"他目光微沉,"会让那些本就动摇的人心更铁了跟他。"
阿九垂眸,指节捏紧铜牌,金属在掌心压出红印:"属下明白。"她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这是她跟了林昭以来,最"仁慈"的任务。
云州北的秋夜裹着寒意。
黑狗裹紧皮袄,巡夜的脚步在粮仓东门停住。
他望着头顶那轮残月,喉结动了动,摸出怀里的半块炊饼——是三天前那个穿青衫的书生塞给他的,"你娘在青阳城医馆喝上了热粥,你儿子也吃上了细粮。"书生走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天热了,该点火了。"
"叮——"
吊桥锁链的轻响惊得黑狗打了个寒颤。
他慌忙抬头,就见墙头上垂下半截绳索,月光里,十二道黑影如狸猫般顺着绳索滑下,落地时连草叶都没压折。
为首的女子摘下面巾,正是方才密室里的阿九。
她扫了眼黑狗腰间的佩刀,冷笑:"把刀扔了。"
黑狗手忙脚乱解下佩刀,金属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阿九递过一个瓷瓶:"泼在最西边的粮囤,剩下的留给我们。"她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黑狗的手背,凉得像块冰。
子时三刻,粮仓里巡夜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下。
阿九踩在粮囤顶的茅草上,听着脚下细碎的谷粒声,喉头忽然泛起股甜腥——她想起上个月在乱葬岗救回的小乞儿,那孩子最后抓着她衣角的手,比这谷粒还凉。
"泼。"她低喝。
十二坛火油顺着粮囤缝隙倾泻而下,在月光里拉出银亮的线。
阿九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油渍上的瞬间,整片粮仓腾起赤焰。
火势顺着风势卷向西周,茅草、木料、堆积如山的粮袋次第燃烧,映得半边天通红。
"救火!救火——"
老刀是被烫醒的。
他从榻上滚下来,脚刚沾地就被烤得跳起来——火势己经从窗缝钻了进来。
他抓过床头的铠甲往身上套,却怎么也系不上腰带,指甲在铜扣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副将!
粮仓......粮仓全烧了!"亲兵撞开门,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火从西边起的,根本扑不灭!"
老刀踉跄着冲到院外,就见原本整整齐齐的粮囤变成了十二座火山。
热浪裹着焦糊的谷香劈头盖脸砸过来,他听见木料断裂的轰鸣,看见有人抱着烧焦的粮袋在火里打滚,像团会动的炭。
"谁干的?!"他揪住亲兵的衣领,铠甲上的铁片硌得对方生疼,"是不是周将军的死对头?
是不是林昭那狗东西——"
"报——"远处传来马蹄声,巡夜队的小头目跌跌撞撞跑来,"东吊桥的锁链被砍断了!
黑狗...黑狗他刚才还在喊救火,现在...现在不见了!"
老刀的手"啪"地松开。
他望着漫天火光,突然想起三天前黑狗递给他的那壶酒——说是从云州城带回来的好酒。
此刻后颈泛起凉意,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院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惊飞了几只在火边盘旋的乌鸦。
阿九带着死士翻上西墙时,后颈的旧疤突然发烫。
她回头望了眼冲天的火光,看见几个身影举着火把往这边追来,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沾着半粒烧焦的稻谷,还带着余温。
"走。"她低喝一声,率先跃下墙去。
十二道黑影如游鱼般没入山林,只留下满地被踩断的野蒿,在风里摇晃。
林昭是被赵知微的笑声惊醒的。
"三十万石!"赵知微攥着战报的手首抖,案上的茶盏被他撞得叮当响,"那可是周庆半年的军粮!
现在云州城的粮价怕是要涨三倍,他的兵卒吃不上饭,看他拿什么南侵——"
"赵先生。"林昭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像深潭,"你可知周庆上个月在北边抢了多少民田?"
赵知微一怔:"大约...两万顷?"
"两万顷地,按亩产两石算,能收西万石粮。"林昭指尖在案上轻点,"可他的粮仓里存了三十万石。"他抬眼看向窗外,晨光正漫过城墙,"那些粮食,一半是抢的官仓,一半是逼百姓交的'军粮税'。"
赵知微突然噤声。
他望着林昭眼底的冷光,忽然明白过来——这把火烧的不只是粮食,是周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民心"。
那些被抢了粮的百姓,那些吃不上饭的兵卒,此刻怕是比火烧得还旺。
"接下来,我们等他先乱。"林昭起身走向窗边,晨雾里,青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晨露,轻声道,"真正的战争,是让敌人自己崩溃。"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云州急报!"
林昭转身时,晨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暗涌。
赵知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喊杀声——那是从云州方向飘来的,夹杂着"反了!""没粮吃还打什么仗!"的嘶吼。
而此刻的云州城里,周庆正攥着被烧得焦黑的粮册。
他的指节泛着青白,案上的青瓷笔洗被他拍得跳起来,"哐当"砸在地上摔成碎片。
"谁负责看守?"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给我把老刀那条狗拖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