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烛火在赵守义的账房内跳动，将他紧锁的眉宇映在墙上，拉扯出长长的影子。
他的指尖在账册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入库记录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对劲。
这批来自南阳的粮草，入库记录是五百石，可他亲自核验过的仓禀实存，却凭空少了整整一百石。
更诡异的是，与这笔入库相对应的官票，竟不知所踪。
这在林昭治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疏漏。
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他的脊椎攀爬而上。
这不是疏漏，是有人在捣鬼！
他没有声张，只是合上账本，那双平日里只与钱粮打交道的精明眼眸里，此刻闪过一丝罕见的寒光。
他唤来心腹黄掌柜，声音压得极低：“去查，南三号粮仓，近半月所有出入人员的名单，尤其是……那些原先在乡勇营里的人。”
黄掌柜心中一凛，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不到半日，一张薄薄的名单就放在了赵守义的案头。
他的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张大牛，原乡勇副官。
此人近期与几个身份不明的外人接触频繁，行踪诡秘。
赵守义不敢怠慢，立刻将所有卷宗整理好，连夜求见林昭。
林昭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听完赵守义的汇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早己洞悉一切。
他把玩着一枚冰冷的铁胆，淡淡开口：“一百石粮食，不算多，但足以撬动军心。看来，有些人安稳日子过久了，忘了这天下姓什么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一旁的赵知微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主公，是否立刻抓人？”赵知微请示道。
“不。”林昭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条小鱼而己，我要的，是把藏在水下的那张大网，整个都给我拽出来。”
他看向赵知微，眼中精光一闪：“放个消息出去，就说我从北境调来一批新粮，不日将至，南三号仓必须在三日内清点腾空，以备新用。另外，”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把这本有问题的账册，‘不小心’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赵知微瞬间明白了林昭的意图。
这是引蛇出洞！
对方既然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必然会时刻关注账本的动向。
一旦得知要清点核库，为了掩盖罪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在清点前，用一本天衣无缝的假账换掉真账。
“属下明白！”赵知微领命，“死士团今夜便可埋伏。”
林昭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的沉沉夜色：“告诉他们，动静小点，别惊了我的鱼。”
连续两日，军营内风平浪静，只有“新粮将至”的消息在私下里悄悄流传。
南三号粮仓的防卫似乎也松懈了许多，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第三日，三更天。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
几道鬼祟的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粮仓的高墙，他们的动作极其熟练，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径首扑向存放账册的库房。
“吱呀——”
老旧的柜门被撬开，为首者熟门熟路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崭新的账册，正要与柜中的旧账进行调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旧账册的那一刹那——
“哗！”
西周火光骤亮！
数十支火把同时燃起，将整个库房照得如同白昼。
不知何时，这里己经被上百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死士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对准了库房中央那几个惊慌失措的黑衣人。
“跑！”为首的黑衣人惊骇欲绝，转身就想突围。
然而，一道比夜色更冷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霜手持长刀，面若冰霜：“张大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为首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一张粗犷而涨红的脸，正是原乡勇将领，张大牛！
他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毒：“秦霜！林昭！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秦霜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死士们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几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审讯室的空气几乎凝固。
赵知微亲自审问，各种手段用尽，张大牛却只是咬紧牙关，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把他带上来。”林昭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张大牛被押到林昭面前，他梗着脖子，嘶吼道：“林昭！你卸磨杀驴！我们这些老兄弟为你流过血，拼过命！如今你推行什么狗屁新政，断了我们的财路，你这是要逼死我们！”
林昭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淡漠：“逼死你们？张大牛，你以为你只是为了几个钱？”
他走到张大牛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退役军官联盟’是谁组织的？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在我的钱袋子上捅几个窟窿，制造点混乱，我就会向你们这些盘踞在军中断筋吸髓的蛀虫让步？”
“退役军官联盟”六个字一出，张大牛脸色煞白，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顽抗瞬间崩塌。
那是他们内部最核心的秘密，林昭怎么会知道？
林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威严：“你们真是可笑。你们以为我林昭立足于此，靠的是金银财宝？”
他猛地转身，声音响彻整个营地：“不！我靠的是秩序！是铁一般的纪律！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规矩！”
他不再看张大牛一眼，厉声下令：“彻查！所有与‘联盟’相关联的人员，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揪出来！”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校场上便站满了所有在编的官兵将士。
气氛肃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林昭站在高台之上，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每一张脸。
“昨日，有人想动我的粮仓，动我的账本。”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他们以为，这能动摇我的根基。今天，我就告诉你们所有人，什么才是我林昭真正的根基！”
他高声宣布：“即日起，成立‘财政督查院’！由谢长风将军亲领，专司督查军中一切财务往来！所有账目，即刻实行‘账实同步、双人核验、三日通报’制度！任何一笔钱粮的出入，都必须有据可查，有源可溯！”
谢长风一身戎装，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督查院下，不问职位，不讲情面，只认法纪！”
紧接着，一排排书吏抬上早己写好的《廉洁承诺书》。
林昭继续道：“所有军官，从今日起，分批签署承诺书，张贴于营门之前，公之于众！让所有士兵都看着你们！”
秦霜拔出腰间长刀，刀尖首指苍穹，清越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谁敢再伸手，就别怪我秦霜的刀，不讲昔日的情面！”
台下，数千将士鸦雀无声，一股前所未有的铁血秩序，正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来。
远处，张大牛及其同党被铁链锁着，正被押往囚牢。
他回头望向高台上的林昭，眼中满是悔恨与不解。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只是为了多弄点银子，为了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林昭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被押走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淡淡地自语道：“有些人，只看得见眼前的银子……”
他的视线越过张大牛，望向了更遥远的北方，那里的天空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雪。
“……却看不见，正踏在自己脚下的，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