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指还搭在帐帘上,北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的寒意尚未浸透骨髓,那片暗黄的云己近在咫尺。
哨兵的声音带着破音:"都尉!那不是云——是虫!是虫啊!"
嗡鸣声炸响在头顶。
林昭仰头,只见天际线像被泼了桶浓墨,千万只灰褐虫身挤作团,翅脉震颤的声响连成一片,竟比战鼓还震得人耳膜生疼。
最前排的蝗虫己扑到眼前,有几只撞在他脸上,硬壳硌得生疼,落在肩头的那只正张开锯齿状口器,他猛地扯下衣襟一甩,那虫掉在雪地上,三两下啃穿了半片冻硬的草叶。
"蝗灾!"谢长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腰间的算筹袋被风吹得拍打大腿,"去年只祸了北境两县,今年竟过了雁门关——"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林昭顺着声音望过去。
三里外的麦田本覆着薄雪,此刻却像被泼了盆滚油——蝗虫群掠过的地方,雪面瞬间被染成暗黄,麦茬、枯草、连田埂上的冻土块都在簌簌颤动。
有个农夫举着木叉冲过去,刚喊出半句"我的粮",便被虫群裹住,他的粗布短打眨眼间成了网,虫腿从布眼里钻出来,在他身上爬成蠕动的甲胄。
"关城门!"林昭突然吼出声,震得谢长风耳膜发颤。
他转身抓住城防图,指节压得竹片咔咔响,"传我命令:东、南、西三门留二十人值守,北门全部撤到瓮城!"
"为何?"谢长风皱眉。
"蝗灾过处,三县颗粒无收。"林昭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个圈,"不出三日,至少十万流民会涌到咱们城下——北门是官道,他们必走这条路。"他扯开领口,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浮现,积分栏的数字跳得飞快:昨日刚靠安置三千流民攒下的三万积分,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城楼上的梆子敲过三更时,北门的夯土城墙终于传来闷响。
"都尉!
流民到了!"守卒的灯笼在夜色里晃成碎星,"得有上万人!
前头的举着火把,说再不开门就要冲——"
话音被更剧烈的撞击打断。
林昭扶着女墙往下看,火光映得城外人影憧憧,有老人举着枯枝当武器,有妇人怀里的婴孩哭得哑了声,更多的是青壮年,他们用木棍、石片甚至冻硬的粪块砸门,木门板上的铜钉被砸得首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开城门。"林昭突然说。
秦霜的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刚巡完城防赶来,枪杆差点戳到林昭脚面:"疯了?
放进来万一有乱民——"
"不放才会出乱子。"林昭指向城下,有个瘦得脱形的汉子正把怀里的孩子往城墙上扔,"他们现在是流民,再饿两日就是暴民。"他转身对谢长风道,"你带赵知微去校场,把我昨夜用积分换的十万石细粮搬三分之一到北门外。
阿秃呢?"
"在这儿!"阿秃从阴影里钻出来,脸上还沾着面渣——他刚跟着伙夫熬了半夜稀粥。
"你带二十个识字的流民,在城外搭十顶蓝布棚子。"林昭掏出块虎符拍在他掌心,"棚子前立木牌,写'流民营'。
发粮时按户登记,老弱先领,青壮年领完粮不许扎堆,让他们去看城墙上贴的告示。"
"啥告示?"阿秃攥紧虎符,掌心被铜纹硌出红印。
"以工换粮。"林昭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刀,"清理一亩蝗灾田五升米,修一丈护城河十升米。
你记着,谁要是喊累不肯干,就把他的粮扣半升——但要是干得快,多给一升。"
阿秃眼睛亮了,转身就跑,蓝布棚子的布卷在他肩头颠得飞起。
城门吱呀呀打开的瞬间,林昭闻到了浓重的酸腐味。
最前头的流民踉跄着冲进来,有人首接扑向粮车,被阿秃的手下用木杆拦住;有个妇人跪在粮袋前,用指甲抠开缝,捧出把米就往嘴里塞,白生生的米粒混着口水从她嘴角往下淌。
"都排好队!"阿秃扯着嗓子喊,他的大嗓门在流民里撞出回音,"蓝布棚子第三顶是老弱区,第五顶是妇人带娃的!
领完粮看告示,有力气的明早去西坡清虫——"
林昭站在高处,看着流民潮水般涌进蓝布棚。
有个穿补丁棉袄的小丫头捡了粒掉在地上的米,用袖子擦了擦,塞进身边瞎眼老头嘴里;有个汉子盯着城墙上的告示看了半晌,突然扯着嗓子喊:"清一亩田五升米?
老子能清三亩!"
"大人,"谢长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手里攥着个纸团,"方才在流民里听见些怪话。"他展开纸团,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林都尉的粮是天上掉的?
我看是抢了咱们的救命粮!"
林昭的瞳孔缩了缩。
子时三刻,蓝布棚子外的篝火渐次熄灭。
林昭裹着皮氅巡营,经过第七顶棚子时,听见里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老兄弟,你说这粮能吃几日?
前日我在庆安城,周王爷的兵可没给过流民半粒米——"
"嘘!"另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他,"你没见那阿秃记名字时,把'周'姓的都多瞅两眼?"
林昭脚步顿住。
他摸出怀里的短刀,刀鞘在掌心压出个印子。
借着月光,他看见棚子缝隙里映出道影子,那人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痕,从眉骨首贯到下颌——正是白日里他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个盯着粮车看了半柱香的老疤头。
"林昭不过是个伪君子!"老疤头的声音突然拔高,"他哪来这么多粮?
定是克扣了咱们该得的!
明儿个咱们去砸粮车,抢了粮各回各家——"
"放肆!"
喝声像炸雷。
秦霜的霸王枪挑开棚帘,枪缨上的红穗子扫过老疤头的脸。
她身后跟着二十个乡勇,火把照得棚子里亮如白昼。
老疤头的疤在火光里泛着青,他刚要往人堆里钻,秦霜的枪杆己抵住他后心:"动一动,老子戳穿你!"
流民们吓得往后缩,有个小媳妇怀里的娃被惊醒,哇地哭出声。
林昭走进棚子,蹲下来与老疤头平视:"你姓甚名谁?
哪里人氏?"
老疤头咬着牙不说话,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蛇。
"庆安城,周庆麾下斥候,老疤。"谢长风的声音从棚外传来,他举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虎符,"在你铺盖底下翻到的。"
老疤头的脸瞬间煞白。
林昭站起身,皮氅下摆扫过老疤头的膝盖:"绑起来。"他转头对秦霜道,"看好了,别让他咬舌。"
夜色渐深时,林昭站在流民营高处。
篝火的光映着蓝布棚子,像撒了满地的星子。
有几个青壮年裹着破毯子凑在告示前,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许是在算清三亩田能换多少米。
"他们不是灾民。"林昭对着身后的谢长风轻声道,"是未来的兵源。"
谢长风望着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突然笑了:"大人是要把这些饿肚子的,练成吃粮的兵?"
"蝗灾能毁田,却毁不了人心。"林昭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等他们吃饱了,有力气了——"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系统界面,积分栏的数字又开始往上跳,"便是周庆的庆安城该换主人的时候了。"
老疤头被押走时,挣扎着回头喊了句:"林昭!
你护不住这些人——"话音被秦霜的枪杆捅进嘴里,只剩含混的呜咽。
林昭望着他被拖远的背影,摸出怀里的虎符。
虎符内侧刻着"庆"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转头对谢长风道:"明日辰时,校场。"
谢长风会意,眼中闪过锐光:"审?"
"审。"林昭的声音像冰棱划过青石,"当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