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外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林昭翻身上马时,皮靴碾过冻硬的草茬,咯喇一声脆响。
三千流民的影子在火把下晃动,老的扶着小的,男的背着女的,破棉袄上结着冰碴,活像一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稻草人。
"阿秃,带二十个死士去开栅门。"林昭扯了扯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
他望着最前头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孩子的脸紫得像颗冻坏的李子,正把发青的小手往嘴里塞,"先放老弱妇孺进暖棚,青壮年在外面候着。"
阿秃搓着冻红的耳朵跑开,皮甲上的铜扣撞得叮当响。
林昭跳下马,靴底陷进流民脚边的雪窝,混着泥的雪水渗进靴筒,凉得他牙根发酸。
有个拄拐的老头突然跪下来,拐杖尖戳进雪里:"青天大老爷,俺们是从周庆的地盘逃出来的......他把粮仓锁得比铁桶还紧,说'要粮找林昭'......"
林昭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老头开裂的手背——硬得像块老树皮。
他想起谢长风白天的话:周庆治下有七县,存粮够养十万兵,偏要把流民往他这儿赶,打的是"用民脂填他的窟窿"的算盘。
系统面板在眼前忽闪,积分栏里的数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上次灭了股土匪攒的三万积分,够换五万石细粮和五千套棉衣。
"去把榜文贴在栅门上。"林昭起身时,雪粒子钻进领口,"就写'每修一丈城墙,得米三升'。"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流民群里炸开一片抽噎。
那个抱婴孩的妇人突然往前爬了两步,冻得发僵的手指抠住他的裤脚:"修墙......俺男人能修,他有力气......"
"阿秃!"林昭提高声音,"让伙房烧三锅姜糖水,加红糖!"他转头对身后的死士道,"把马车上的草席搬下来,铺在暖棚地上。"有个穿补丁袄的少年挤过来,嘴唇抖得说不出话,只把怀里的破布包往他手里塞——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锅巴,"给......给小的......"
林昭喉咙发紧。
他摸出腰间的铜哨吹了声短音,二十个死士立刻跑过来,每人怀里抱着摞粗布棉衣。"都起来。"他扯起那少年的胳膊,把棉衣往他怀里塞,"这是新絮的棉花,够扛过这冬。"少年抱着棉衣,突然"哇"地哭出声,眼泪砸在布面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天快亮时,谢长风掀帘进来,狐裘上落着层薄雪。"主公,《林公赈灾录》编好了。"他抖了抖袖中卷着的竹片,"分三段:一写您亲熬药汤喂病童,二写您脱了官服给冻僵的老妇,三写昨夜发棉衣时,那孩子把半块锅巴塞您手里......"
林昭接过竹片,借着油灯看,见上面用墨笔写着:"林都尉跪雪授衣,寒衣胜火;稚子奉残食,仁德连心"。
他指尖抚过"仁德"二字,突然笑了:"让说书的去茶棚唱,让学童在街头念,再派几个嘴巧的,往周庆的地盘传。"谢长风捻须点头,狐裘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个湿痕:"周庆的兵卒听了,怕是要琢磨——跟着个锁粮仓的主,能有啥前程?"
小六娘掀帘的动静比谢长风大,药香先涌了进来。
她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婴孩,脸被炉火烤得通红:"都尉,这女娃烧退了!"她指了指身后,暖棚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流民里有三个会扎针的,我让他们跟着医童学,现在能处理刀伤箭疮了。"她低头逗了逗婴孩,孩子攥住她的发带,咯咯笑出声,"有个修墙的汉子,腿上的脓疮好了,刚才说要当乡勇——他说'跟着能救命的官,死了也值'。"
林昭摸了摸婴孩的小手,暖呼呼的。
他转头对小六娘道:"在西头搭五间草房,挂'义医堂'的牌子。"他想起白天那个递饼的妇人,"药钱从我的私库出,治一个人,记我名下。"小六娘眼睛亮了,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红布角扫过案几,带翻了茶盏,茶水在竹片上晕开个圆,倒像朵绽开的梅花。
辰时三刻,校场点将台。
秦霜的霸王枪戳在地上,枪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穿着新制的玄铁甲,甲片擦得能照见人影:"流民军司?"她转头看林昭,嘴角勾着笑,"好!
俺正愁没兵练呢!"台下站着十二名乡勇头目,有修墙的石匠,有赶车的脚夫,此刻都挺首了腰板。
"青壮年编为后勤营,分运粮、修械、扎营三队。"林昭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新修的城墙,"老弱妇孺进工坊,纺线、制衣、磨粮——每出十匹布,奖米一升。"他抬头时,阳光正照在秦霜的甲片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秦统领,从今天起,流民军司归你管。"
秦霜突然单膝跪地,枪杆砸在地上,响得像声闷雷:"末将定把这些流民,练成能挡千军的铁疙瘩!"十二头目跟着跪了,粗重的喘息混着北风,在点将台西周荡开。
林昭伸手去扶秦霜,触到她甲片上的寒气,突然想起昨夜流民们跪他时的温度——那是比炭火更烫的热。
黄昏时,林昭独自留在帐中。
烛火噼啪炸了个花,把地图上的周庆都城映得泛红。
他指尖点在"庆安"二字上,轻声道:"你用三千流民耗我粮,我便用这三千流民,做踏平你庆安的第一步。"
帐外突然传来哨兵的喊:"都尉!
北边天空有异——像是......像是云在动?"
林昭掀帘出去,北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
他抬头望去,天际线处有片暗黄的云,正缓缓压过来。
那云里传来隐约的嗡鸣,像极了千万只虫翅震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