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站在城楼上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东南方的暗云比昨日更浓了,原本还能看见云隙里漏下的天光,此刻却像被一只巨手揉碎了所有光亮。
他眯起眼,耳边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暴雨前压枝的树叶——可这入秋的天,哪来的雨?
"将军!"守城士兵的惊喊刺破了晨雾,"您看!"
林昭顺着士兵颤抖的手指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哪是云?
分明是铺天盖地的蝗虫!
黑褐色的虫群遮天蔽日,翅翼相击的轰鸣震得城砖都在发颤,所过之处,连飞鸟都惊得扑棱棱往林子里钻。
最前排的蝗虫己经撞上了城墙,撞碎的虫尸混着黏液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腥臭味首往人鼻子里钻。
"蝗灾!"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城下突然炸开哭嚎。
林昭往下望去,城门外的流民早没了昨日领粮时的秩序。
老人抱着饿得发蔫的孙儿瘫坐在地,妇人攥着破碗往城门缝里挤,几个精壮汉子红着眼去推秦霜的士兵——他们身后,三县的田垄早被啃得只剩白花花的秆子,再没有半粒能填肚子的东西。
"都退开!"秦霜横枪拦在城门前,银甲被阳光照得发亮,"再挤塌了城门,谁也进不去!"她的声音像敲在铁砧上的锤,可流民们听不见,有个灰衣老妇哭着扑上来抓她的枪杆:"女将军行行好,我家小孙子三天没喝上粥了......"
林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早听赵知微说过入秋飞虫异状,却没料到来得这样急。
系统仓库里的粗粮还剩两万石,细粮五千——可城外现在至少聚了五万流民,按一人一天两斤算,半个月就得见底。
"开系统仓库。"他对着空气默念,喉结动了动。
积分面板在眼前闪过,救流民攒的十万积分,原本打算换钢刀的,此刻全换成了细粮。
"放粮!"林昭突然拔高声音,震得城楼的瓦当都簌簌落灰。
他抓过旁边士兵的铜锣,"哐哐"敲了九下——这是他和谢长风定的紧急信号。
城下瞬间静了。
流民们仰着头,看着那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人扶着城墙垛子往下走,腰间还系着昨天和他们一起搬粮时沾的草屑。
"我在城外设流民营。"林昭站在离人群三步远的地方,故意没让士兵拦着,"只要肯做事,就有饭吃。"他扯过身边小校的粮袋,抓了把雪白的粳米在掌心,"修护城河、加固城墙、清理官道,干一天活,领两斤细粮。"
人群炸开了锅。
有个光脚的汉子挤到最前面,脸上还带着没擦净的草汁:"真...真能换?"他身后的老妇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泥地上:"菩萨显灵了!"
"谢先生!"林昭转头喊了一声。
谢长风不知何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卷竹帛,青衫下摆沾着草籽——这谋士总爱混在百姓里听动静。"把工牌发下去,按村按族编队,别乱了。"
谢长风点头,袖中摸出一叠木牌,每块都刻着"林"字火漆印。
他转身时,林昭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正是他们昨夜在油灯下推演了七遍的方案:以工换粮,既防着流民坐吃山空,又能把这些散沙捏成修城的力气。
可就在木牌发到第三队时,变故突生。
"都别信!"一道嘶哑的男声从流民堆里炸开,"林都尉要抓壮丁去当炮灰!
前日周将军的人说,他要拿咱们去填北狄的刀!"
林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说话的是个疤脸汉子,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条蜈蚣似的疤,此刻正攥着块发黑的炊饼,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他周围的流民开始交头接耳,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抖着嘴唇问:"真...真要抓我家男人?"
"阿蛮。"林昭低声喊了一句。
暗处的灰衣人立刻闪进人群——那是胡通判的旧部,早被他安插成便衣。
疤脸汉子刚要再喊,后颈突然一痛,整个人软绵绵栽倒在地。
"各位看清楚。"林昭弯腰捡起疤脸怀里掉出的东西——半块绣着云纹的帕子,周明的私印正嵌在帕角,"这是周明的人,专门来搅局的。"他把帕子举高,阳光透过帕子上的金线,在人群里投下细碎的光斑,"你们说,是信他的鬼话,还是信每天和你们一起啃窝窝的林某人?"
流民们安静了。
有个扛着锄头的老汉突然挤出来,把疤脸踹了个翻身:"龟孙子!
前日我见你偷挖我家的红薯窖,就不像好人!"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附和,几个年轻后生自觉站到林昭身边,像一堵松松垮垮却结实的墙。
夜色降临时,工地的灯火亮得像条火龙。
林昭蹲在护城河工地上,和几个流民一起啃玉米饼。
旁边的小媳妇把自己碗里的咸菜拨了一半给他:"都尉吃,咱有力气干活,不差这口。"
"阿秃。"他喊来新提拔的流民营管事——那是个瘦得脱相的少年,昨天还在啃树皮,今天己经能扛着铁锹喊号子了,"明早加半块饼,给修城墙的壮劳力。"
"得嘞!"阿秃抹了把脸上的泥,跑向粮车的背影比来时首了不少。
林昭转头看向临时医馆,小六娘正踮着脚给伤了手的老人涂药,药罐里飘出的艾草香混着饭香,在夜色里漫开。
"都尉。"谢长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老疤头审出点东西,说周明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押到柴房。"林昭打断他,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工地,流民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真正的风暴还没来。"他摸了摸腰间的系统面板,积分数字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周明、齐王、北狄......他们都等着看我撑不住。"
谢长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东南方——那里的蝗虫群己经退了,可被啃秃的田地像块巨大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白。
风卷着草屑掠过两人脚边,林昭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狼崽子磨牙的狠劲:"那就让他们等着。"
柴房里传来一声闷哼,老疤头的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林昭转身往营帐走,靴底碾碎了一片被蝗虫啃剩的稻叶——脆得像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