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青瓦上还凝着夜露,胡通判蹲在门槛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昨夜听见的磨刀声不是幻听——当那两个穿玄色劲装的死士踢开房门时,刀刃刮过青砖的刺啦声,比他梦中饿鬼磨牙还渗人。
此刻他盯着院外那抹月白身影,喉结动了动。
林昭负手而立,晨雾漫过他腰间的玉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他身后跟着抱剑的亲卫,连呼吸声都压得极轻。
胡通判想起昨夜死士递来的那碗参汤,汤里沉着粒朱红药丸——"这是避毒丹。"死士的声音像淬了冰,"但林主公说,您若想活着回周王府,最好把舌头擦干净。"
"胡大人。"林昭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三分关切,"昨夜睡得可好?"
胡通判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官服下摆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托...托主公的福,小的睡得踏实。"他不敢看林昭的眼睛,只盯着对方靴底沾的泥点——那是寨外新垦的田土,混着未化的霜,颜色比周明王府的金砖还新鲜。
林昭笑了,抬手示意随从。
两个精壮的汉子抬着朱漆木箱过来,铜锁在晨风中晃出细碎的光。"一点薄礼,路上买杯茶喝。"他指节叩了叩箱盖,"二十箱黄金,够胡大人在周王府添几房美妾了。"
胡通判的指尖发颤。
他在周明手下当差十年,见过的黄金比米粮还多,可此刻这箱子里的金块,每一块都像烧红的炭,烙得他心口发疼。"主...主公这是折煞小的。"他勉强扯出个笑,"小的定当如实禀报。"
"如实就好。"林昭的目光扫过他发青的唇,"周王爷最恨欺瞒,胡大人该比我清楚。"他转头对随从道:"送胡大人出城。"
铁甲卫的马蹄声在驿站外炸响时,胡通判差点栽进马车里。
三十名铁甲卫排成两列,玄铁铠甲擦得锃亮,刀鞘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沿途百姓挤在路边,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碎冰落进瓦罐:"林都尉这是怕了周庆?" "二十箱黄金呢,够买半座城的粮!"
马车帘被风掀开一角,胡通判瞥见车后两个灰衣人。
他们裹着粗布斗篷,腰里别着短刀,混在流民里像两尾游鱼——是林昭派的死士,他认得那刀鞘上的云纹,和昨夜逼他吞药丸的死士一模一样。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猛地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快些走,莫要耽搁。"
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寨子议事厅里,赵知微正捏着张染了茶渍的信笺。
烛火在他镜片上跳着,映出信尾那枚模糊的虎符印——北狄王庭的信物,他照着古籍临摹了七遍,终于让墨迹晕得像十年前的旧信。"'与齐王合议,秋高马肥共击周庆'。"他放下笔,墨香混着松烟味散在空气里,"周明最恨被人算计,这封信够他喝一壶了。"
林昭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案几。
案头摆着新收的粮册,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烛火下跳动:"三千石粗粮,五百石细粮。"他抬眼看向窗外,秦霜的令旗正从校场方向飘过来,枪尖挑着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让游侠今夜就出发。"他指节叩了叩信笺,"走山路,莫让周明的暗桩截了。"
谢长风推门进来时,怀里抱着卷写满小字的竹片。"周庆境内的茶楼酒肆,明早就能听见新话本。"他抽出一片竹片,念道:"胡通判夜宿林寨,金箱载满归——"他抬眼笑,"百姓最爱听贪官被收买的戏码,再加上周明烧仓的事..."
"好。"林昭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周明的粮仓、齐王的驻地、北狄的边寨,红点像撒在雪地上的血。"阿霜的人该到了。"他指腹抹过南方的三县,"让各乡首领申时到演武场,我要宣布联军的事。"
周明的书房里,青铜烛台被拍得哐当响。
他捏着那封染了茶渍的信,指节泛白。
信尾的虎符印还带着潮意,却让他想起上个月北狄骑兵在边境烧的三个村子——那些被砍断的头颅,血把雪地染成了紫黑色。"齐王!
好个齐王!"他甩了信,转身揪住跪在地上的暗卫,"去查!
查他和北狄的商队!
查他的粮仓!"
暗卫退下后,他又抓起胡通判的密报。
上面写着林昭寨子炊烟稀少,士兵咳嗽声不断,连新垦的田都只长野菜——可密报最底下,用朱砂点了行小字:"林昭遣铁甲卫护送胡通判,车载黄金二十箱。"
周明突然笑了,笑声像破了的铜锣。
他想起三天前被烧的云阳仓,火光里那道绣着云纹的令旗——是齐王的标记。
又想起今早收到的流言:"胡通判收了林昭的钱,报的都是假信。"他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抠着案几的雕花,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林昭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时,阳光正穿透晨雾。
台下站着各乡的首领,有留着花白胡子的老里正,有腰别猎刀的山民,还有昨天刚砸了周明腰牌的百户王铁柱。
他望着这些人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他们还缩在草棚里啃树皮,现在却握着钢刀,腰里别着林寨发的烙饼。
"周明要战。"他的声音混着军鼓的轰鸣,"齐王要战。
北狄西戎也要战。"他抽出腰间的剑,寒光掠过众人头顶,"可我们要建个新秩序——"他指向远处正在分粮的流民,"有粮同吃,有难同当!"
台下爆发出欢呼。
王铁柱把刀举过头顶,刀鞘上还沾着周明的标记:"末将愿听林都尉调遣!"老里正抹着眼泪,手里攥着刚领的粮票:"林都尉仁义,咱这条老命就拼在这儿了!"
夜色降临时,林昭站在新建的城楼上。
东南方的天空浮着层暗云,像被墨汁染过的棉絮。
他望着那片云,忽然想起赵知微今早的话:"入秋以来,北边的飞虫比往年多三倍。"风卷着寒意扑来,他裹紧披风,对着夜色轻声道:"既然你不敢来,那就换我过去吧。"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群黑影。
林昭眯起眼,看见那些黑影在月光下闪着鳞片状的光,像...像极了被风吹散的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