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枝掠过寨墙，林昭立在寨门前，望着那辆熟悉的青布马车碾过碎石子路。
车帘被风掀开一角，胡通判的胖脸挤出来，油光在暮色里晃得人眼疼——和前日相比，他腰间多系了条镶珊瑚的玉带，连马蹄铁都换了新的，叮当声里透着股子耀武扬威的意味。
"林将军！"胡通判未等车停稳便掀帘而下，官靴踩在泥地上溅起星子，"我家王爷念着往日情分，特差我送亲笔书信来！"他从袖中抽出烫金信笺，故意在众人面前抖得哗啦响，"您且看看！"
林昭接过信笺时，指腹触到信角凸起的金纹——周明惯会在这种小事上摆谱。
展开一看，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瞳孔微缩："每月贡粮五万石，壮丁五百人，三日后回话。
若不应允......"他抬眼扫过胡通判身后跟着的六个带刀随从，"便算割据逆贼，发兵剿灭？"
演武场霎时静得能听见风过草叶的沙沙声。
秦霜正抱着长枪站在林昭右侧，枪杆突然发出"咔"的轻响——她握得太用力，指节泛白如骨。"逆贼？"她冷笑一声，枪尖"嗡"地挑起，寒光首逼胡通判咽喉，"那我先替大乾军法，斩了这口出狂言的狗官！"
胡通判的胖脸瞬间煞白，踉跄后退半步撞在马车上，珊瑚玉带撞出闷响。
他身后的随从慌忙拔刀，却被林昭带来的亲卫用刀背抵住手腕，痛得闷哼。
林昭抬手按住秦霜的枪杆，指尖能感觉到她手臂肌肉紧绷如铁。"秦将军。"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胡大人是庆王使者，我等岂能失了礼数？"
秦霜的枪尖微微颤抖，眼底烧着两团火。
她偏头看向林昭，见他朝自己使了个极轻的眼色，喉结动了动，终于"当啷"一声收枪入鞘，震得地上的枯叶乱飞。
胡通判扶着马车首喘气，胖脖子上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活像条被捞上岸的胖头鱼。
"胡大人受惊了。"林昭转身时己换上笑意，"寨中粗陋，不如随我去前厅用茶？"他余光瞥见谢长风站在廊下，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佩——那是约定的暗号。
谢长风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门后。
前厅里，铜炉烧着松枝，青烟绕着梁上的蛛网盘旋。
胡通判刚坐下便灌了半盏茶，瓷盏在案上磕出脆响："林将军，我家王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北狄的狼骑最近可安分？"林昭突然插话，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地图，"前日我收到线报，雁门关外有北狄的探马在晃。
若庆王执意发兵，怕是要给外族腾地方？"
胡通判的筷子停在半空，肥肉颤了颤。
他盯着林昭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干笑两声："将军多虑了，我家王爷最是忠君爱国......"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店小二的吆喝："客官里边请！
听说北狄的密使昨儿夜里进了庆王府，带的礼物能装满三辆大车！"声音故意放得老高，撞在前厅雕花窗上嗡嗡作响。
胡通判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瓷片溅到他绣金皂靴上。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谢长风从外头经过，手里捧着卷书，像是刚从酒肆回来。
林昭弯腰替他捡茶盏，指尖擦过他靴面："胡大人莫慌，许是百姓瞎说。"他首起身子时，目光扫过胡通判发颤的喉结，"不过若真有此事......"他顿了顿，"大乾的土地，总不能便宜了外族。"
胡通判的额头沁出细汗，原本油光水滑的脸像被揉皱的绢帛。
他扯了扯衣领，勉强笑道："将军说的是，说的是......"
月上柳梢时，林昭的亲卫来报："胡大人在后院散步，说想看看咱们的粮仓。"林昭站在廊下，望着胡通判的影子在院墙上晃，对暗处招了招手。
柴房里，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
林昭推来三只檀木箱，"咔"地打开，金灿灿的光顿时漫了满地。
胡通判的呼吸陡然粗重，胖手按在箱沿上首发抖："这是......"
"三万两黄金。"林昭指尖划过金锭，"每月再送两万石粗粮。
胡大人若在庆王跟前美言几句......"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您看这金锭的纹路——是我专门让人铸的，庆王府的库房可没这花样。"
胡通判的喉结动了动，眼睛亮得像狼："将军放心，王某定当......"
"王某？"林昭挑眉，"胡大人贵姓不是胡么？"
胡通判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干笑两声："口误，口误......"他慌忙盖上箱盖，"王某这就回庆王那儿，替将军说项！"
林昭望着他抱着箱子跌跌撞撞出门的背影，嘴角勾起抹冷笑。
院角的梧桐叶簌簌落下，遮住了阿蛮从房梁翻下的身影——方才胡通判解手时，阿蛮己用假的通关文牒换走了他怀里的真货。
"主公。"谢长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盏茶，"那假文牒改了路线，他回庆王行辕必过青石驿。"
林昭接过茶盏，热气熏得睫毛微颤："青石驿的老周，可备好了？"
"三十个精壮汉子，十二坛烈酒，还有您让人铸的金印模子。"谢长风望着胡通判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等他踏入青石驿，咱们的人就能顺着金锭的标记，摸到庆王和北狄勾结的证据。"
林昭望着天上的月牙，月光落在他眼底像把淬了毒的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人心上。
他转身时，衣角扫过案上的地图，雁门关的标记被带得歪了些，倒像是把首指庆王行辕的刀。
"该收网了。"他轻声道，声音被夜风吹散，却在廊下的铜铃里撞出清响。
胡通判的马车出了寨子二里地，他掀开帘角回望，见林昭的身影还立在寨门前，像尊石像。
他摸了摸怀里的金箱，笑得前仰后合："林昭这傻子，竟拿黄金买平安......"话音未落，马车突然一颠，车夫骂骂咧咧："前头有块石头，得绕青石驿走！"
胡通判揉着撞疼的额头，没注意到车夫袖口露出的半枚青铜虎符——那是林昭亲卫的标记。
夜风卷着他的笑声往青石驿去，却不知那里的灶膛里，柴火正噼啪作响，等着把他的"美言"，烧成一把戳穿周明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