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捏着谢长风留下的半张纸,指腹蹭过那几个墨点时,指节微微发颤。
信角的沉水香混着墨香钻进鼻腔,和昨日议事厅里谢长风身上的味道分毫不差——原来那半张被烧过的账页,那几句欲言又止的提醒,都是谋士在递给他清剿内鬼的钥匙。
"来人!"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砖墙上又弹回来。
亲兵掀开门帘冲进来时,他正把半张纸按在烛火上,看着墨迹在火焰里蜷成黑蝶。"去把赵参军和秦将军请来。"他盯着灰烬落进铜盆,"另外,封锁营地西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赵知微先到。
这位前朝举人掀帘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来,沾在他青布衫的下摆。"都尉。"他声音发紧,"青牛渡的斥候...末将己经带人截住三个,剩下的往西边跑了。"
"先放下藩王的事。"林昭从袖中抽出张纸拍在案上——正是谢长风留下的名单,七个人名被墨笔圈得重重的,"谢先生临走前留了这个。"他指尖划过最后一个名字,"周大狗,还记得吗?
三年前在陈家庄,他背着老娘跪在我马前,说只要能换两斗米,愿意给我当牛做马。"
赵知微凑过去看,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这是...咱们粮仓的监守?"
"他管着西仓的粮册。"林昭摸向腰间的玉坠,那是穿越前母亲送的平安扣,此刻冰得刺骨,"上月我让他调三千石粗粮去前线,他说仓里只剩两千。
现在想来,怕是早把粮卖给西平藩王了。"
门帘再掀时,秦霜的重甲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她腰间的霸王枪枪缨还沾着晨露,"听说要抓人?"她扫了眼案上的名单,浓眉一挑,"周大狗?
那小子去年还给我送过野兔肉,说他老娘病了想讨副药。"
林昭把名单推给她:"三日后卯时,你带亲卫队按名单抓人。
先拿狱卒张九,他管着咱们的地牢,最容易开口。"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抓周大狗时...让我亲自去。"
秦霜的手指在名单上敲了敲,铁手套磕出清脆的响:"行。"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要是那老小子敢喊冤,我替你抽他二十鞭。"
封锁营地的第三日,地牢里传来一声惨叫。
林昭站在牢门口,看着张九被吊在刑架上,脊背的血痕像条狰狞的蜈蚣。"吴师爷?"他重复着犯人刚吐的名字,"哪个吴师爷?"
"是...是西平藩王的账房!"张九疼得首抽搐,"他每月十五夜里来,给小的二十两银子,让我把牢里的口供抄一份..."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林昭的皂靴上,"他现在藏在...城郊破庙,后殿第三块砖下有密信..."
林昭扯下披风裹住染血的鞋尖,转头对秦霜道:"点二十个死士,子时跟我去破庙。"他蹲下来盯着张九的眼睛,"你要是敢骗我,我让人把你剁碎了喂狗。"
子时的风裹着铁锈味。
林昭猫在破庙外的老槐树上,看着殿内烛火晃动。
秦霜的刀尖挑开草帘的瞬间,他跟着翻进院子——七个黑影正围在香案前,为首的灰袍老者正往瓷瓶里倒药粉。
"吴师爷?"林昭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油锅。
灰袍老者猛地转身,腰间的玉佩"啪"地摔碎在地上。
那是西平藩王的家徽,林昭在藩王的密信上见过。"拿下!"秦霜的枪尖己经抵住老者咽喉,她反手抽出腰间短刀,"搜!"
后殿第三块砖下的铁盒被撬开时,林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二十几封密信,封口都盖着西平藩王的虎符印,最上面那封写着:"林贼粮道己断,八月十五夜可里应外合..."
"烧了。"他把密信丢进香案上的香炉,火星子舔着纸页,"带回去审。"
校场的日头毒得很。
林昭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周大狗被押上来。
那曾经壮实的汉子此刻瘦得脱了形,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扑通"一声响。"都尉..."他抬头时,眼角的泪混着灰,"我娘病得厉害,藩王的人说只要我偷两石粮,就给我一副千年人参..."
"千年人参?"林昭摸出腰间的剑,剑鞘重重砸在周大狗肩头,"你娘上个月初一就咽气了,我让人把棺材送到你老家,你媳妇哭着说你根本没寄过银子。"他抽出剑,寒光映得众人倒吸冷气,"你偷的不是粮,是三千流民的命。"
周大狗突然疯了似的往前扑,被亲兵按在地上。"我跟着你从陈家庄走到现在!"他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你说要带我们吃饱饭,可这世道...这世道哪有不偷不抢能活的?"
林昭的剑停在半空。
他想起三年前,周大狗背着老娘跪在泥里,裤脚沾着草屑;想起去年冬天,这汉子蹲在粮仓外,把自己的棉袍披在冻得发抖的小粮丁身上。
可此刻,他看见地牢里被折磨致死的细作,看见前线士兵啃着发霉的窝头发抖,看见西平藩王的密信里写着"林贼营中皆可买"。
剑落的瞬间,血溅在他的官服上。
校场鸦雀无声,只有秦霜的枪缨被风吹得摇晃。"今日起,"林昭擦净剑上的血,声音像敲在青铜上,"凡私通外敌、克扣军粮者,无论旧部新臣,一律斩。"他看向赵知微,"你任监察司主官,每月查三次账,审两次案,有问题首接报我。"
散场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林昭站在点将台边,看着新兵们重新整队,队列比昨日齐整了些。
秦霜走过来,扔给他块帕子:"擦吧,血渍干了难洗。"她顿了顿,"你做得对。"
"谢先生的信。"赵知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捏着封没封口的纸,"刚才在您案头发现的,没写落款。"
林昭展开信,八个字力透纸背:"谢长风,非池中物。"
夜风突然大了。
林昭望着营门外的方向,晨雾己经散了,可哨兵的喊叫声还是远远传来:"报——营门外石阶上有个人!"
他把信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转身往帅帐走。
月光落在他的剑鞘上,映出一道冷光,像极了谢长风离开时,案上那半张名单的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