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营门“咔”地落了锁。
林昭站在议事厅廊下,望着青石路上那道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周掌柜穿着簇新的青布首裰,腰间系着鎏金铜扣,左手提着个红绸包裹的木匣,右手还搭着个半人高的檀木箱,脚步比往日更急了三分。
“林都尉!”周掌柜离着五步远就堆起笑,额头沁着细汗,“小人今早去码头收粮,得了笔意外进项,想着您这儿正缺银钱用度,特意送过来表表心迹。”他哈着腰把两个箱子推到廊下,木匣盖“吱呀”打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银锭泛着冷光,“这是两千两现银,那口大箱子里还有三千两银票——都是小人这月跑了七八个县,贱买贵卖攒下的。”
林昭垂眸扫过箱底,注意到木匣边角沾着星点泥渍,像是被人匆忙擦拭过的痕迹。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声音里带着三分热络:“周掌柜这是折煞我了,前日刚收了二十车粮,今日又送银钱,倒显得我占你便宜了。”
“哪儿的话!”周掌柜搓着手后退半步,眼角的笑纹堆得更深,“您带着弟兄们护着这十里八乡,让我们生意人能安安稳稳跑货,这点银钱算什么?”他说着瞥了眼廊外,见秦霜的枪尖正从偏厅门帘后露出半截,喉结动了动,“若不嫌弃,小人愿留在营里用顿午膳,也讨杯酒喝——就当给您赔个罪,前日送粮来晚了半个时辰,让您跟着操心。”
林昭目光微沉。
前日送粮确实比约定时间晚了,当时周掌柜说是路上遇着流民哄抢,可现在想来,那批粮车车辙印深浅不一,分明装的不是满车粮草。
他面上却浮起笑:“刘参军,去后厨说一声,加两道硬菜。周掌柜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得好好款待。”
刘文远应了声,拎着银箱往账房走时,林昭注意到他的指尖在箱柄上重重掐了下——这是两人约好的暗号:箱底有夹层。
午膳设在偏厅。
秦霜的枪杆搁在墙角,她夹了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忽然“啪”地放下筷子:“周掌柜跑粮道这么多年,可知道最近北边粮价涨了三成?”
周掌柜正端着酒盏的手顿住,酒液溅在青布上晕开暗斑。
他干笑两声:“秦姑娘说的是,前儿听商队的人说,西平郡那票藩王的人在囤粮,把周边县镇的米价都哄抬上去了。”
“哦?”林昭夹了颗花生慢慢剥着,“我还听说,西平郡的王二虎前儿截了批粮车,说是给李辅国旧部送的——周掌柜跑的路线,可巧没遇上这档子事?”
周掌柜的额头瞬间冒出汗来,他慌忙端起酒盏灌了一口,呛得首咳嗽:“林都尉说笑了,小人就一卖粮的,哪敢跟那些兵痞子打交道?”他抹了把嘴,目光扫过秦霜腰间的佩剑,“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您这儿的刀片子磨。”
林昭望着他发颤的喉结,突然笑出声:“周掌柜这话说的,咱们营里的刀片子,可只砍坏人。”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去账房看看银钱数目,你们慢用。”
偏厅门刚合上,谢长风的身影就从廊下转出来。
两人并肩往账房走时,谢长风压低声音:“孙捕头今早去了城南破庙,待了小半个时辰——那庙是李辅国旧部的联络点,上月截获的密信里提过。”他袖中抖出张字条,是刘文远刚从银箱夹层里取出的,“周掌柜的银票,出票方是西平郡同福钱庄,那钱庄的东家,是王二虎的小舅子。”
林昭捏着字条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前日送的粮里掺了三成麸皮,今日又送银钱,是想堵我的嘴?”
“未必是敌人。”谢长风捻着胡须,“商人重利,他两头下注罢了。若能把他的商队变成咱们的耳目,既能探听藩王动向,又能往他们粮道里掺沙子——您看,王二虎最近在急着囤粮,咱们若放出消息说这月要封市,他必然高价收粮,到时候……”
“好计!”赵知微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吃剩的酱牛肉,“虚市战术!先放风说咱们控制的集市要断粮,引他们抢粮,等他们把银钱都砸进去,咱们再开仓放粮——既赚他一笔,又能让他们后续没钱买粮!”他拍着大腿,“就像那年我在应天府,粮商囤米抬价,咱们放了把火说粮库着了,那帮龟孙子全把米贱卖了!”
林昭望着赵知微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就这么办。谢先生,你去跟周掌柜说,我有意扩大粮源,邻县的粮他若能运来,每石加五钱银子。”
谢长风领命而去时,周掌柜正蹲在偏厅门槛上抽烟袋,见谢长风过来,慌忙把烟杆往怀里藏。
谢长风瞥了眼他藏烟杆的动作——烟杆铜嘴刻着朵并蒂莲,和王二虎小妾鬓间的银簪花纹一模一样。
“周掌柜好福气。”谢长风在他身边坐下,“林都尉说,若能从邻县多运粮来,这买卖往后可就不是一月二十车,而是一月二百车了。”
周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搓着烟杆,“邻县的粮商我熟得很,三日后保准能拉来五十车——就是……”他压低声音,“那价码……”
“每石加五钱。”谢长风拍了拍他肩膀,“林都尉说了,咱们要做长久生意。”
周掌柜的手在膝盖上重重一拍:“得嘞!我这就差人去邻县!”他站起身时,烟杆“啪嗒”掉在地上,谢长风弯腰拾起,指尖在并蒂莲纹上轻轻一按——烟杆里滑出半截染血的布角。
当晚,月上三竿。
林昭站在演武场边,望着商队的火把像条火龙蜿蜒进营。
秦霜的枪尖挑开最前面那辆车的篷布,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粟米,可掀开第二层席子,底下竟塞着两具裹着草席的尸体——草席缝隙里,露出半枚刻着“平”字的青铜令牌——那是西平藩王的徽记。
“好个周掌柜!”秦霜的枪杆重重砸在地上,“说送粮,结果送了批细作进来!”
林昭望着商队末尾那辆盖着油布的大车,嘴角勾起冷笑:“把他们引进来,然后关门。”他转头看向谢长风,“你猜,这批粮草里,会不会藏着一封密信?”
谢长风望着林昭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从周掌柜带着银箱踏进营门的那一刻,这局就己经布好了。
他对着暗处招了招手,两个暗卫从房顶上翻下来,腰间挂着用油纸包好的火折子。
“去把商队的车轮都卸了。”林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明早,我要亲自审审这些‘粮商’。”
营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谢长风跟着林昭走进账房。
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案几上堆着商队的货单、路引,还有从周掌柜烟杆里搜出的染血布片。
林昭翻开最后一张路引,上面的日期突然刺得他瞳孔收缩——那是孙捕头去破庙的同一天。
“看来,这网比咱们想的更密。”谢长风拿起布片,借着烛光看清上面的字迹,“‘十五夜子时,粮车过青石坡’——这是给李辅国旧部的接应信。”
林昭将路引往案几上一摔,震得烛火跳了跳:“那就把这张网,连锅端了。”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袖中系统面板突然闪过红光——“扩张势力”任务进度条缓缓爬升,“明日,该让周掌柜尝尝,被自己人捅刀的滋味了。”
谢长风将布片小心收进木匣,抬头时正看见林昭眼底的冷光。
他忽然想起今日午膳时,林昭剥花生的动作——每颗花生都要先捏一捏,确认里面有果仁才吃。
原来从一开始,这局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主公,要现在审周掌柜吗?”暗卫在门外低声问。
林昭摇了摇头:“让他多睡会儿——等太阳升起来,再给他看场好戏。”
烛火在黎明前的风里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满桌的证物上,像张铺开的大网,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