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王的大帐内,醇厚的马奶酒香气尚未散尽,可汗的笑声犹在梁间回荡。
他刚刚还在嘲笑那个提出要“更衣”的南朝礼官,身子骨孱弱得像只淋了雨的雏鸡。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位名叫魏延的“雏鸡”,此刻正像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王庭的粮草枢纽——那座巨大的盐仓之中。
北地铁骑无盐则力乏,战马无盐则体衰,这是草原上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
魏延的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枚枚拇指大小、灌满了火油的特制胶囊。
他的动作快如狸猫,指尖精准地将胶囊塞入支撑盐仓的巨大木柱缝隙。
每一根木柱,都被他嵌入了十数枚,如同种下了死亡的种子。
与此同时,另一名“醉倒”在马厩旁的礼官,他猛地探手,用袖中藏匿的匕首闪电般割断了狄王那匹“雪里炭”的缰绳。
剧痛与惊恐之下,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疯了般冲出马厩,一头撞翻了门前那盏巨大的防风油灯。
火蛇瞬间舔上了干燥的草料,火势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借着凛冽的北风,扑向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和旁边的盐仓。
“走水了!马厩走水了!”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然而,这仅仅是死亡乐章的序曲。
王庭通往集结地的唯一石桥上,第三名死士礼官从阴影中现身,他冷静地将怀中的炸药包安置在桥墩最脆弱的节点,点燃了引信。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固的石桥在火光中被拦腰炸断,碎石崩落,彻底断绝了王庭与大军之间的联系。
混乱中,一名传令骑兵正欲策马冲出王庭,向南边的大营报讯。
一道黑影从侧面扑出,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划过他的咽喉,连人带马栽倒在地,至死都未能发出一声警讯。
王帐前,狄王惊怒交加地冲了出来,他看到的,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西散奔逃的奴仆。
他刚要下令亲卫集结,却骇然发现,自己那面象征着无上王权的巨大纛旗,正从高高的旗杆上坠落。
旗杆顶端,最后一名死士的身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如雄鹰般决绝。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斩断了王纛的绳索,也斩断了狄族战士心中最后的信念。
三千使团伏兵?
不,从来就没有伏兵。
这支所谓的“求和使团”,本身就是一柄插进狄王心脏的毒刃,他们非但未被伏杀,反将固若金汤的王庭,搅成了一片哀嚎遍野的死亡绝地。
黑松林中,秦霜身披玄甲,按着腰间的长枪,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当北方王庭方向那道火光冲天而起,化作最明确的烽火信号时,她眼中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战意。
“不等了!”她翻身上马,声音清冽如冰,“不等狄军主力反应过来南压,我们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三千铁骑,衔枚疾驰,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棉布,在雪地上悄无声息地行进,宛如一支来自地狱的幽灵军团。
他们没有选择正面冲击,而是逆着风,绕向狄军集结地的侧翼。
“火箭准备!”
秦霜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取下背上特制的箭矢。
箭头处并非只有铁簇,更裹着一层浸透了火油的厚布。
“放!”
随着她手臂挥落,上千支火箭呼啸着射出,却并非射向敌营,而是覆盖式地落在营地前方数百步的开阔雪面上。
嗤——
炽热的箭头一接触到冰冷的积雪,瞬间蒸腾起大片大片的浓厚白烟。
火油燃烧的黑烟与雪水蒸发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烟幕,完美遮蔽了狄军哨塔的视线。
“冲锋!”
就在狄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烟幕搞得惊疑不定之际,秦霜率领的三千铁骑己如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自烟幕中猛然杀出,从他们防御最薄弱的侧翼狠狠切入!
“不恋战!斩旗!毁鼓!”
秦霜的命令清晰而冷酷。
这些铁骑根本不与普通的狄族士兵缠斗,他们的目标明确到了极致——那些高高飘扬的传令旗手,那些正在奋力擂鼓的鼓兵。
噗!噗!噗!
长枪如龙,刀光如雪。
一名名旗手被精准地刺落马下,一面面代表着指挥调度的大旗颓然倒下。
沉闷的战鼓声被凄厉的惨叫取代,鼓面被锋利的马刀划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失去了旗帜的指引,听不见战鼓的命令,庞大的狄军营地瞬间陷入了指挥失灵的绝境。
前方的部队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后方的部队以为遭遇了主力决战,乱哄哄地向前挤压。
无主的战马在营中狂奔,惊恐的士兵互相推搡,自相践踏。
三千铁骑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在黄油般的敌阵中肆意切割,所过之处,留下的不是大规模的尸体,而是指挥系统的彻底崩溃和恐慌的无限蔓延。
同一时刻,寒鸦渡峡谷。
这里是赵国援军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
谢长风亲率的两万民夫营,早己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
两万赵国边军冒着风雪,趾高气昂地踏入谷口。
他们侦查到前方只有一些横七竖八的空车,看上去像是溃逃的残兵丢弃的。
“哈哈,一群废物!车上说不定还有好东西,抢了!”为首的赵将大笑着下令。
赵军争先恐后地涌入狭长的谷道,正当他们靠近那些空车,准备大肆抢掠之时,异变陡生!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两侧山崖同时响起,如同死神的咆哮。
紧接着,无数巨石滚木带着万钧之势呼啸而下,瞬间将拥挤在谷道中的赵军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更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那些看似普通的空车底下,突然翻起无数尖锐的陷马钉。
同时,无数身影从车阵之后猛然跃起,他们手中没有精良的兵器,只有最普通的钢刀,身上没有甲胄,只有单薄的冬衣。
但他们的眼神,却像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狼!
这些人,正是谢长风一手打造的民夫营。
他们或许不是最精锐的战士,但他们每天都能领到足额的粮食,他们的家人在雁门关内得到了最好的安置。
他们为信念而战,为守护而战!
“杀!”
没有多余的口号,只有一个字。
两万民夫组成的血肉长城,硬生生堵住了谷口。
赵军被滚石砸蒙,又被这群不要命的“泥腿子”悍然反击,彻底乱了阵脚。
狭窄的峡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两万装备精良的赵国边军,竟被一群手持钢刀的民夫,活生生困死在了这片冰冷的雪谷之中。
雁门关,城楼之上。
林昭一袭青衫,凭栏而立,朔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平静地遥望着北方,天际线上,三处火光如同三颗狰狞的血色星辰,照亮了整个夜空。
一处,是狄军集结地,十万大军在混乱中自相残杀,营寨被焚。
最后一处,是寒鸦渡,赵国人的野心与粮草,一同被烧成了焦炭。
一名亲信将领站在他身后,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人……火……三把火,把他们的根都烧断了!”
林昭缓缓点头,目光深邃如海,他轻声道:“火,不是我们点的。”
亲信一愣。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狄王的傲慢,是赵国的贪欲,是他们自己点燃了这片雪原。贪婪是最好的引信,我,只是给了他们一根火柴而己。”
三把火,不仅烧尽了狄军最后的战力,也烧断了赵国妄图北进的脊梁。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上城楼,声音嘶哑:“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关外,关外有一人一骑,正向我关而来!”
片刻之后,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魏延,那名潜入王庭的死士礼官,浑身浴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他单手牵着一匹同样伤痕累累的战马,另一只手死死抱着一个包裹。
他走到林昭面前,用尽最后的力气跪倒在地,将怀中那染满了鲜血的包裹高高举起。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份仓促写就的降书,以及那枚象征着狄族王权的黄金大印。
“启禀大人……狄王……狄王趁乱夜遁,王帐己毁,王庭三千伏兵……尽没于火海与内乱之中。”
“什么?”秦霜闻言,凤目圆睁,一把拔出腰间长枪,怒喝道,“他竟然逃了?传我将令,全军出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老贼给我揪出来!”
“不必了。”
林昭却抬手,制止了冲动的秦霜。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雪原尽头那几缕尚未散尽的残烟,声音平静得可怕。
“逃?”他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怜悯,“一个连王庭都保不住的王,一个被部众抛弃的丧家之犬,他能逃到哪里去?这片雪原,会比我的刀更快地吞噬他。”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面带困惑的众将,缓缓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
“传令下去,告诉各部——”
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
“即刻传檄草原各部,就说旧京仓门大开,凡持兵器前来归顺的部落,皆可按人头领取过冬之粮。”
众将哗然,在这粮草比金子还贵的关头,竟要开仓赈济那些刚刚还在与他们厮杀的敌人?
林昭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惊愕,嘴角微微扬起,幽幽地补充了一句,那话语仿佛不是对人说的,而是对这片冰冷的北地说的:
“记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饿极了的人,最懂得该如何下口,才能一口咬断主子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