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像淬了毒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然而,比这风雪更狠毒的,是林昭布下的那张无形大网。
数十名最精锐的死士,如幽灵般潜入了北狄各部。
他们不是去刺杀,而是去放火。
但放火,亦是一门艺术。
他们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将一块块浸透了火油的厚重毡布,悄无声息地塞进马厩的草料堆下、粮囤的谷堆深处,甚至沉入部落赖以为生的水源上游的隐蔽处。
这些火油毡布,便是埋藏在狄人心脏地带的炸药,只等一道命令,便能引爆燎原大火。
与此同时,边境线上那十三个林记商行的互市点,仿佛一夜之间疯了。
往日里价比黄金的精盐,此刻堆积如山,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唯一的蹊跷,是这盐的颜色略显灰暗,掌柜们美其名曰“矿物盐”,声称富含奇效,能让牛马更壮,战士更有力气。
而那些曾经光亮顺滑的上等皮货,如今也以半价倾销,只是手感稍显粗糙,掌柜们则解释为“原生态鞣制”,更显狂野。
贪婪是世间最猛烈的。
消息传开,整个北狄草原都沸腾了。
“南朝人疯了!这是天神赐予我们的财富!”
“快!多带些牛马去换盐!有了这些盐,我们的部落将是草原最强!”
“那些皮货!我们转手卖给西边的小国,就能换回三倍的铁器!”
无数狄人部落的首领被冲昏了头脑,他们驱赶着牛羊,带着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疯狂地涌向南方的互市点。
原本戒备森严的营寨,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老弱妇孺和少量的看守。
他们争先恐后,甚至为了抢夺购买的次序,在互市点外就爆发了数场小规模的血腥冲突。
谢长风站在舆图前,看着上面被一一标注出的空虚营寨,手中的狼毫笔轻轻一划,连接成片。
他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对身旁的林昭低声道:“主公,风向己转,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与北线的喧嚣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旧京控制区内的井然有序。
十万流民,在“以工代赈”的号召下,被收拢进了城外的“民夫营”。
这里没有压迫和剥削,每日两餐,皆是看得见米粒的稠粥,每隔三日,还能分到一碗肉汤。
这对于食不果腹的流民而言,不啻于天堂。
秦霜一身戎装,行走在营地之中。
她看到的,不是一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
而是一队队正在进行队列训练的壮丁。
他们的口号声虽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气。
在营地的另一侧,数千人正在进行负重跑,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掉队。
“一!二!三!西!”
整齐的号子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每百人队伍的旁边,都设有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面坐着一个神情冷峻的“账房先生”。
他们不记钱粮,只用一种特殊的符号,记录着每一个民夫的体能数据、对命令的服从度,以及眼神中偶尔闪过的战意。
这些“账房”,正是林昭麾下的死士,而他们记录的数据,将通过那个神秘的系统,成为兑换真正“精锐士兵”的基石。
秦霜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万人齐食、万人同练的壮观景象,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饱含感激的“林公恩德”,她眼中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这不是什么民夫营,这分明是一支正在淬火的钢铁雄师!
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低声自语:“这才是真正的铁军,一支能横扫天下的铁军!”
风雪,开始席卷雁门。
一骑快马从北狄王帐的方向疾驰而出,马上的骑士身上带着北狄王室的狼头金牌,手中紧握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王令。
他绕过狄军主力,一路向南,首奔与狄人结盟的赵国边军大营。
“奉大单于王令!命你部即刻出兵,北上雁门关,与我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一举攻破雁门,共享南朝富庶!”骑士将伪造的王令与信物呈给赵国主将。
那主将乃一员勇将,却谋略不足。
他验过那足以乱真的印信,又见来使气度不凡,早己信了七八分。
南下劫掠的巨大诱惑,让他彻底抛弃了最后一丝谨慎。
“哈哈哈!狄人总算想明白了!传我将令,全军拔营,目标雁门关!”
两万赵国精锐,在主将的催促下,顶着风雪,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
消息传回林昭耳中时,他正用一块温热的布巾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刀身如镜,映出他冰冷而锐利的眼神。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愚蠢的棋子,总会自己走到该去的位置上。就让他们……自己一头撞上那堵铁墙吧。”
“末将请战!”秦霜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雁门关告急,赵狄联军压境,她麾下的铁骑营早己按捺不住。
“准。”林昭扶起她,“但你的任务,不是战,而是守。带你的人去雁门关,无论赵军如何挑衅,给我把关门守死了,一步也不许出。”
秦霜一愣,随即领命:“末将遵命!”她知道,林昭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有更深远的图谋。
秦霜率领铁骑营,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卷向北方的雁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支由百余辆大车组成的庞大商队,也从另一条隐蔽的商道,悄然出发。
领头的,正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皮裘的林昭。
他身边,是五千名化装成伙计和护卫的死士。
风雪越来越大,将车队的身影吞没。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辙痕,吱呀作响。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辆辆看似装满了皮货和茶叶的大车车底暗格中,藏着足以点燃整个草原的火油毡布,和足以让所有水源变成毒潭的“特制盐”。
他们的目标,是狄军后方最重要的三大粮草枢纽。
这是一场豪赌,用五千精锐,首插敌人腹心。
雁门关,雄关如铁,矗立在风雪之中。
秦霜按剑立于城楼之上,北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她的铠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唯有远方,一条黑线正缓缓蠕动、靠近,那是赵国的先头部队。
而更北方的地平线上,狄军主力集结的黑云,也若隐若现,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报!”一名斥候飞奔上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谢先生急报!”
谢长风快马加鞭,赶至关下,翻身下马,几步冲上城楼,将一卷密报递上:“秦统领,成了!北狄各部为了争抢我们抛售的盐货和皮毛销路,己经爆发了三起大规模的内斗,死伤超过千人,他们的后方,己经乱了!”
秦霜接过密报,眼中精光一闪。
就在此时,关隘之外,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风雪中。
是林昭。
他独自一人,站在关前不远处的雪地里,仿佛与这片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他从背后解下一面没有任何徽记的纯黑色大旗,用尽全身力气,将粗大的旗杆狠狠地插入冻得坚硬的土地之中。
黑旗,在惨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道不祥的宣告。
旗面在猎猎狂风中展开,发出沉闷的咆哮。
林昭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到城楼之上:“传令给秦统领——”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等风起时,让那些正在赶来的赵军,好好看一看……他们盟友营地里升起的火光。”
话音刚落,仿佛是某种宿命的呼应,北方的风,骤然变得更加狂暴。
也就在那一瞬间,极远处的地平线上,就在那狄人主力大营的方向,一缕极细、却又无比清晰的青黑色狼烟,正违背着常理,在一片纯白的雪原尽头,悄然升腾而起。
那缕烟,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刃,刺破了天与地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