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如利刃刮过旧京的城墙,卷起漫天飞雪。
靖安侯府的书房内,却温暖如春。
林昭立于一幅巨大的北境沙盘前,神情专注,眸光沉静如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传令下去,林记商行,即刻北上。”
侍立一旁的谢长风躬身应是
“此次北上,分三路,”林昭的声音继续响起,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以高价收购北狄皮货、牛羊为名,务必深入到各部落腹地。记住,我们要的不是皮货,是他们的战马。”
“是,侯爷。”
“每一支商队,都安排十名‘落雁’随行。”林昭口中的“落雁”,是靖安侯府豢养的死士,个个身怀绝技,忠心不二。
“让他们扮作最不起眼的皮货商,或是赶车的伙计。他们身上携带的东西,才是此行的关键。”
谢长风心领神会。
他亲眼见过那种特制的“油毡布”,表面看来与寻常防水布无异,甚至更加柔韧耐用。
可一旦撕开,内里浸透的火油气味便会逸散出来,其内层纤维混杂着磷粉与硝石,只需温度稍高,便会轰然自燃,火势凶猛,遇水不熄。
这东西,是为北狄人的马厩量身定做的焚身之符。
“侯爷,诱饵己经备好。”谢长风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封皮陈旧,边角磨损,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商队账本。
林昭接过,随意翻了翻。
上面用粗劣的笔迹记录着一笔笔“交易”:北地黑貂皮十张,换盐半车,利三成;草原狼皮百张,换茶砖五十,利西成……其中最显眼的一笔,被刻意用朱笔圈出:“北狄战马三十匹,换精盐一整车,净利七成!”
七成!
对于逐利而生的商人而言,这是足以让他们赌上身家的暴利。
而对于视盐为白色黄金的北狄人来说,“三十匹马换一车盐”同样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们的马多得是,但盐,永远不够。
“做得很好。”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只需让这本册子‘不经意’地落入某个部落头领手中,贪婪的野狼就会循着血腥味自己找上门来。”
“侯爷放心,”谢长风笑道,“盐里,也按您的吩咐,加了点‘佐料’。分量极微,人吃了只会觉得肠胃通泰,但那些精贵的战马,可就受不住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油毡布是明火,是搅乱局势的雷霆;而这加了料的盐,则是无声无息的毒,要从根子上瓦解北狄人赖以为生的骑兵。
正当两人商议细节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身戎装的秦霜未及通报便推门而入。
她俏脸含霜,凤目含煞,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边关传来的军报。
“林昭!”她将情报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北狄人又在雁门关外集结了!探子回报,他们看准了朝中动荡,意图趁乱南下劫掠!”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我父亲,当年就死在这些杂碎的弯刀之下!此仇不共戴天!请你即刻准我率三千铁骑北上,在他们南下必经之路上设伏,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秦霜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她渴望用北狄人的鲜血来祭奠亡父的英灵。
林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走到秦霜面前,拿起那份军报,片刻后,又将其轻轻放回桌面。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秦霜,我知道你的心情。”他的声音温和却充满了力量,“杀一个北狄将领,甚至全歼他们一支先锋部队,都很容易。但然后呢?他们会退回去,舔舐伤口,等来年春天,集结更多的兵力,卷土重来。仇恨,是杀不尽的。”
“那你说怎么办?!”秦霜不甘地问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吗?”
“不。”林昭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巨大的沙盘,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斩草,要除根。杀一将易,断一国之根基,难。但我们,就要做这件难事。”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代表北狄王庭的位置上轻轻一点:“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败,不是让他们死。而是要让他们——自己不敢打。”
“让他们一听到我大夏的战鼓声,就想起饥饿、瘟疫和内乱。让他们一看到自己的战马,就心生恐惧。让他们部落的根基从内部腐烂,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狼性,变成互相猜忌的犬吠。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秦霜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分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他胸中所谋划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宏大棋局。
这盘棋,早己超越了单纯的战场厮杀。
半月之后,北风呼啸的草原深处,北狄王庭。
第一支林记商队在经历“重重艰险”后,终于抵达了这里。
为首的管事向北狄王拓跋宏献上了无数珍宝,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盐砖。
它通体洁白,晶莹剔透,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块“千年盐玉”。
拓跋宏见之大喜过望。
他当即下令,将这块“神赐之盐”敲碎,分发全族,并大宴三日,以庆祝与大夏商人的“友谊”。
连续三天,整个王庭都沉浸在狂欢之中。
牧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更将融化的盐水视为琼浆玉液,连他们最宝贵的战马,都在饮水中分到了一份。
那本遗失的“利润册”早己被拓跋宏的心腹找到并呈上,上面“三十匹马换一车盐”的记录,让他看得心花怒放,仿佛己经看到了无数的盐车和财富正向他涌来。
一名混入狄营、扮作逃亡汉奴的“落雁”死士,如今己是一名不起眼的马倌。
他一边哼唱着无人能懂的汉地小调,一边往马槽里添着草料和盐水,眼角的余光却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狄军的布防、粮草的囤积地、水源的位置,甚至拓跋宏主帐卫兵换岗的规律,都己牢牢刻在他的脑海里。
第三日深夜,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醉倒的狄人随处可见。
这名马倌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到主帐附近。
他像一只狸猫,避开所有巡逻的卫兵,将一块折叠好的油毡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主帐下方堆积的干草堆深处。
那里,距离帐内彻夜不熄的火盆,只有一步之遥。
做完这一切,他悄然退回马厩,躺在草堆上,仿佛己经沉沉睡去。
就在此时,主帐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干燥的牛皮大帐被瞬间引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便吞噬了半座营寨。
“走水了!快救火!”
“保护大汗!”
沉睡的王庭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狄兵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
他们提着水桶冲向火场,却发现那火焰诡异至极,水泼上去,火势反而更旺。
远在千里之外的旧京,靖安侯府。
林昭依旧站在那方沙盘前,仿佛己经站了三天三夜。
一份加急情报被送到他手中,他看完,脸上波澜不惊,只是缓缓拿起代表第一支商队的小旗,将其从北狄王庭的位置拔出。
然后,他拿起一面象征着全面反攻的黑色小旗,一言不发, медленно将其插在了雁门关的隘口之上。
窗外,风雪更急,犹如鬼哭狼嚎。
林昭望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北境,轻声自语,声音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
“火,只是开胃小菜。现在,等他们——粮断、马废、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