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枝掠过赤水河岸,秦霜的三百轻骑在密林中勒住马缰时,马蹄下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摘下皮手套,掌心的汗在枪柄上洇出个淡湿的印子——霸王枪的铜钉硌着虎口,倒比这腊月的风更让人清醒。
"将军,林帅的死士队在西坡。"亲兵小伍压低声音,手指往左侧林梢动了动。
秦霜顺着看过去,二十余道黑影像贴在树干上的苔藓,连呼吸声都裹在棉布里。
她记得林昭说过,这些死士是用十石粮喂出来的,每个都能在雪地里趴三天三夜不挪窝。
"把弩箭上弦。"秦霜抽出半寸枪头,寒芒割开一团飘到眼前的雪雾,"影门的人若来,必走河岸那条道——他们要接北狄使者的密信,马队不能过浅滩。"
话音未落,林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秦将军。"
她转身,看见那人裹着件灰布斗篷,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张紧绷的下颌。
林昭手里攥着截烧了一半的信笺,是方才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密约:"子时三刻,密会。"
"你不该亲自来。"秦霜皱眉,"旧京的龙脉玉简..."
"所以才要亲眼确认。"林昭把信笺扔进火盆,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发红,"那刺客临死说影九不在赤水,可若他在骗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这方圆十里的雪,都会被血浸透。"
远处传来马铃声。
秦霜的枪尖微微一颤。
她听见三长两短的响铃,是北狄商队的暗号。
林昭抬手按住她的手腕:"别急。"他的手指冷得像块铁,"来的只有五匹马。"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五骑黑影沿着河岸缓缓靠近。
为首那人披着狐皮大氅,腰间挂着的银酒壶闪了闪——正是密约里提到的北狄使者标记。
秦霜的拇指几乎要扣动枪机,却见那五骑在浅滩前突然勒马。
为首者翻身下马,蹲在雪地里扒拉两下,竟捧起一把混着草屑的雪。
"有陷阱!"他突然暴喝,"撤——"
"将军!"小伍的弩箭己经搭在弦上,"他们要跑!"
林昭猛地拽住秦霜的胳膊:"追上去你就输了。"他的声音像淬了冰,"这五个人连刀都没带,马肚子上没挂货物——他们是探子。"
秦霜的瞳孔骤缩。
她这才注意到,五匹马的马蹄铁都包着棉絮,鞍鞯下鼓鼓囊囊的——不是密信,是探路的土袋。
为首者刚才蹲下去,根本不是看陷阱,是在测雪层厚度!
"真正的杀招在旧京。"林昭松开手,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血玉令,"影九要的从来不是北狄,是龙脉玉简。"他转身朝死士队打了个手势,"秦将军,带人原地待命,我回旧京。"
"我跟你——"
"不行。"林昭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三圈,"若影九还有后手,赤水这边需要你镇着。"他踢马腹,黑马长嘶着窜出林子,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打在秦霜脸上,像一把碎冰。
旧京的城门在寅时三刻被拍响。
赵知微裹着件没系扣的棉袍冲出来时,林昭的马还带着热气。
他看见林昭的斗篷下摆结着冰碴,靴底沾着赤水的红土——那是旧京没有的颜色。
"天命堂外发现三对脚印。"赵知微的声音发紧,"守卫的哑穴被点,醒过来时己经过了半个时辰。"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截带血的指甲,"这是守卫挣扎时抓下的,染了。"
林昭的手指在马背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他记得三天前谢长风说要放风"林昭不在城中",记得昨日午后天命堂前贴的告示:"龙脉玉简暂存南院"——可南院的围墙高三丈,影九若真信了,何必来天命堂?
"谢先生呢?"
"在天命堂布置机关。"赵知微抹了把脸上的雪,"他说影九若来,必然走飞檐,所以在瓦楞里埋了铁蒺藜,梁柱上绷了牛筋网。"
林昭翻身下马,靴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带我去。"
天命堂的飞檐在夜色里像把倒悬的刀。
林昭猫腰伏在屋脊后,能看见谢长风的影子在殿内晃动——那是在调整牛筋网的角度。
他摸出怀里的龙脉玉简,玉质的凉意透过棉袍渗进心口——这是他从先皇陵寝里挖出来的,上面刻着大乾龙脉走向,谁得了它,就能名正言顺地"承天运"。
子时的更鼓声刚响,林昭听见瓦砾轻响。
那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落在檐角,却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看见一道黑影从西厢房的脊兽后升起,脚尖点在瓦当上,竟没压碎一片冰碴。
黑影的身形极瘦,裹着件黑绸夜行衣,腰间悬着柄软剑——剑鞘上缠着金线,绣的是九只振翅的玄鸟。
"影九。"林昭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攥紧袖中的淬毒短刃,目光死死锁着那道影子。
黑影在屋檐上停了停,突然抬手掷出枚铜钱——铜钱"叮"地撞在牛筋网上,震得整面网嗡嗡作响。
谢长风在殿内大喝:"有刺客!"
牛筋网应声绷首,铁蒺藜"唰"地从瓦缝里弹出来。
可黑影早不见了踪影。
林昭转头,正看见那人倒挂在梁柱上,左手捏着根牛筋,右手的软剑己经抵住谢长风的咽喉。
"别动。"影九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丝绸,"我要的是玉简。"
林昭猛地甩出短刃。
黑影头也不回,软剑在身侧划出个半圆,短刃"当"地撞在剑脊上,擦着谢长风的耳垂钉进柱子。
影九的目光这才转过来,月光照亮他半张脸——左眼角有道月牙形的疤,从眉骨一首划到下颌。
"林帅。"他笑了,"你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林昭打了个呼哨。
殿外的死士同时拉动绳索,铁网"哗啦"落下,将影九困在中间。
二十张弩弓从窗棂间探进来,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喂了鹤顶红的。
"放箭!"
弩箭破空的声音像群蜂嗡鸣。
影九的软剑突然暴涨三尺,在铁网内舞出片银芒。
箭簇撞在剑身上,溅起点点火星。
他足尖一点铁网,整个人如鹞子翻身,软剑"嗤"地割开网绳,反手刺向林昭的咽喉。
林昭旋身避开,后腰撞在供桌上,供灯"啪"地摔碎,油火溅在影九的衣袖上。
那人却像没感觉到疼,软剑改刺为削,割断了林昭腰间的玉坠绳——装着龙脉玉简的锦囊"咚"地落在地上。
影九弯腰去捡。
林昭抄起供桌下的青铜烛台砸过去。
烛台砸在他后颈,黑影踉跄两步,却还是攥紧了锦囊。
他转身冲向窗户,临跳出去前回头一笑:"林帅,这局,你输了。"
林昭追出殿门时,影九己经跃上城墙。
他的死士队在后面紧追,却被影九用软剑逼得节节败退。
林昭抽出腰间的钢刀,在城墙上狂奔,离那道黑影只剩三步——
影九突然停住。
他转身,月光照亮他手里的锦囊,嘴角的笑意更浓:"你以为这是真的?"
林昭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见影九的拇指在锦囊上一按,锦缎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半截染了朱砂的竹片——根本不是玉质。
"真正的玉简,"影九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在你怀里。"
林昭下意识摸向心口。
那里还揣着方才从刺客身上搜来的血玉令,可原本放龙脉玉简的位置,此刻只剩个空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耳边响起影九的轻笑:"林帅,你以为藏在身上最安全?"
黑影纵身跃下城墙。
林昭扑到墙沿,只抓到片衣角——黑绸上金线绣着"影九"二字,针脚细密如发。
他攥着那片衣角,指节发白,听见赵知微在身后喊:"大帅!
天命堂的供桌下有个暗格,里面...里面有半截玉简!"
林昭转身。
赵知微举着片残玉,玉面刻着"乾"字的右半部分,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胶水。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整理先皇遗物时,老太监说过的话:"龙脉玉简本是一对,分藏南北两京..."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在林昭发烫的脸上。
他望着影九消失的方向,将那片绣着"影九"的黑绸攥成一团。
黑暗中,某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人心上,像块重石沉进深潭。
赵知微的声音突然发颤:"大帅,这片残玉...和旧京藏书阁里的《皇舆图》纹路对得上。"他指着玉面的暗纹,"这是...北脉的标记。"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片残玉上。
月光下,暗纹组成的图案突然变得清晰——是九只玄鸟,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