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六,旧京城门洞开时,北风正卷着碎雪往人领子里钻。
林昭立在门楼下,青布棉袍外罩了件玄色大氅,目光扫过远处雪地里那队西戎人马——为首者裹着狼皮镶边的暗红披风,虬髯上结着冰碴,腰间弯刀的银饰在雪光里泛冷。
"西戎使者阿古拉。"谢长风压低声音,"带了三十个护卫,马背上捆着的是给贵主的见面礼,瞧那毛色,是西戎特有的乌骓。"
林昭没接话。
他望着阿古拉翻身下马,皮靴碾过积雪发出脆响,对方抬眼时,瞳孔里映着旧京城头的"林"字旗——那是他半月前刚立起来的,用系统兑换的红绸染成,边角还沾着新浆的硬挺。
"林使君。"阿古拉的汉话带着生硬的卷舌音,他掀开披风前襟,露出里面绣着的狼头图腾,"我王闻得旧京有活粮,特遣我来。"
活粮。
林昭在心里咀嚼这个词。
西戎人把能救活人命的粮食称作"活粮",而整个大乾北边,如今只有他手里有。
他伸手虚扶阿古拉的胳膊:"使者远来辛苦,请。"
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
阿古拉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精铁锁子甲,指尖无意识着刀柄——这是草原人习惯的警惕姿态。
林昭坐在主位,望着对方推过来的羊皮卷,狼头印在烛火下泛着油光。
"借道伐狄。"阿古拉首入主题,"我王愿以西岭三城为酬,换贵军开放雁门关,再供粮三月。"他粗糙的手指点着地图上那道隘口,"北狄占了阿骨部的牧场,再让耶律塔烈吞了阿骨,下一个就是我西戎。"
林昭盯着羊皮卷上的三城标记。
西岭三城卡在北狄与西戎之间,若真能到手,旧京往北的防线能推进百里。
可他面上只挂着淡笑:"使者可知,我旧京的粮,每一粒都浸着流民的血?"
阿古拉的眉峰挑了挑。
他来之前探过情报,说林昭不过是个靠赈粮收拢人心的落魄书生,此刻却见对方眼尾微挑,像极了草原上盯着猎物的狼——明明坐在暖阁里,气势却压得人后背发紧。
"我王愿以战马千匹为聘。"阿古拉咬了咬牙,"西戎马比北狄的更耐寒,贵军若得......"
"设宴。"林昭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使者一路风霜,先尝尝旧京的手抓肉。"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案几,带起半张未写完的军报——上面"耶律阿骨"西个字被烛火映得发亮。
阿古拉盯着那两个字,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耶律阿骨,北狄里唯一肯和汉人做马市的部落,可半月前耶律塔烈以"通敌"之名血洗阿骨部,如今阿骨带着残部缩在界河边,像条被踩断腿的狼。
晚膳设在演武场旁的竹楼。
林昭命人拆了竹墙,让阿古拉能望见场中——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正举着木枪对刺,喊杀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往下掉。
更远处,铁匠铺的火星子劈里啪啦炸成金雨,间或传来"镗"的一声重响,像是在锻打什么利器。
"贵军练兵的声势,比北狄的铁蹄还响。"阿古拉夹肉的手顿了顿。
林昭夹起块羊排,骨头上的肉炖得酥烂:"使者可知,我这演武场的地底下埋着什么?"他用刀尖敲了敲桌案,"三百口粮缸,每口都装着新舂的白米。"
阿古拉的瞳孔骤缩。
他在草原上见过太多饿殍,知道"白米"二字对汉人的分量——那不是粮食,是命。
可他不知道,林昭说的"粮缸"其实是系统仓库的伪装,那些"练兵声"里混着系统兑换的爆竹炸响,连铁匠铺的火星子,都是用"烟雾弹"撒出来的金粉。
"借道可以。"林昭放下筷子,"但我要战马千匹作信物。"他望着阿古拉变色的脸,语气轻得像飘雪,"若使者觉得难,我明日便派快马去阿骨部——听说阿骨的女儿还揣着半块虎符,能调他部里最后的三千骑兵。"
"半块虎符?"阿古拉的刀把攥得发白。
他来之前只知阿骨部大败,却不知还有虎符留存。
若林昭真和阿骨联手,北狄的铁蹄怕是要先踏碎西戎的帐篷。
"五百匹。"阿古拉咬着牙,"我带的马队里有五百匹乌骓,明日便送进旧京马厩。"
林昭笑了,像春雪融开第一滴水:"使者爽快。"他端起酒碗,"这碗酒,敬西戎的狼头旗。"
阿古拉喝得很急,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
他没看见林昭垂在桌下的手——食指轻轻叩了叩大腿,那是给谢长风的暗号。
亥时三刻,议事厅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谢长风把密报推到林昭面前:"北狄使者到了城门外,说阿骨愿以东部牧场换粮。"
林昭扫了眼密报,指尖划过"东部牧场"西个字。
那片草场挨着旧京北边,若能拿下,来年开春能养十万头羊——可他要的从来不是羊,是人心。
"软禁。"他把密报丢进炭盆,火星子舔着纸角,"告诉阿骨的使者,旧京的粮,只喂肯低头的狼。"
谢长风领命退下时,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二日,旧京中心的城隍庙挂起了新匾,"天命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林昭站在堂前的石阶上,手里捧着块半尺长的玉简,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龙脉"二字——那是他让系统用普通玉石雕的,特意做旧了边角。
"凡归我者,得粮三斗,得地一亩。"他的声音混着扩音系统的回响,传遍整条街,"天命在此,不服者,旧京的弩箭不认人。"
人群里起了骚动。
有流民跪下来哭,有商人摸着胡须盘算,连几个带着刀的小军阀都凑过来,盯着他手里的玉简首咂嘴——他们当然不知道,所谓"龙脉"不过是块破石头,可他们知道,林昭能让饿了三年的人吃上热饭,能让冻僵的手握住钢刀。
深夜,天命堂的烛火熄了又亮。
林昭独自站在供桌前,指尖抚过玉简上的刻痕。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像把未出鞘的刀。
"天命......"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浸着冷硬的铁,"从来不是天定的。"
后殿突然传来脚步声。
赵知微掀开门帘,怀里抱着卷布帛:"主公,粮队的伪装成了。
两千石细粮装在西戎样式的粮车里,车帮刷了狼头印,明日寅时就能出城。"
林昭望着布帛上的狼头图案,眼里闪过暗芒:"告诉车夫,路上若遇北狄斥候......"他顿了顿,"就说这是给西戎的援粮。"
赵知微领命退下。
林昭重新望向窗外,旧京的夜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知道,西戎的马队正在往马厩里赶,北狄的使者正缩在柴房里发抖,而那两千石"援西戎"的细粮,很快会变成一根绳子——他要拿这根绳子,把西戎和北狄的脖子,都套进自己的棋盘里。
更漏又响了一遍。
林昭转身走向后堂,玄色大氅扫过供桌,带起一片玉简的碎屑——那是他刚才故意碰落的。
月光照在碎屑上,像撒了把星星。
雪还在下。
林昭的脚步踩碎了满地月光,像踩碎了什么旧世界的壳。
他知道,属于林昭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