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风，入夜后便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林昭身披玄色大氅，站在京师三大营的校场中央，脚下的黄土被冻得坚硬如铁。
他身后，是新任的提督赵知微和心腹谋士谢长风。
眼前，是所谓的“京师精锐”。
然而，目之所及，尽是歪斜的队列，老弱的士卒。
他们身上的甲胄大小不一，许多人的眼神浑浊而麻木，手中握着的长枪，枪头锈迹斑斑，甚至有些刀刃都己卷了口。
寒风一过，队列中便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这哪里是兵，分明是一群披着铁皮的流民。
林昭的眼神冷得像校场边的冰棱。
他没有发怒，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知微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羞愤：“将军，末将刚刚查过名册，三大营在册兵员一万两千，实则……能战之士不足三千。这些人，不过是前任统领周庆用来糊弄兵部、吃空饷的幌子。真正的青壮，要么被克扣军饷逼走，要么……早就被各路藩王用银子喂熟了，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倒戈相向。”
林昭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老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那就换人。”
夜色更深，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原三大营的几位统领、都尉，此刻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昭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惊蛰”。
刀锋映着烛火，寒光流转，也映出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本将军初掌兵权，不愿多造杀孽。”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但军纪，是军队的魂。魂没了，便是行尸走肉。”
他将擦拭好的佩刀缓缓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像是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即刻起，原统领周庆一系，全部调离！军中凡有酗酒赌博、欺压同袍、克扣军饷者，一律彻查！”
命令一下，帐外早己待命的亲兵如狼似虎般涌入，将那些面如死灰的将官一一拖了出去。
待帐内只剩下心腹，谢长风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只以军纪为由，怕是难以根除周庆旧部，他们盘根错节，总有漏网之鱼。长风有一计，或可釜底抽薪。”
“讲。”
“前日破获的图鲁通敌案，那北狄奸细图鲁的背后，必然还有大鱼。将军可借此为由，在军中清查与北狄有勾结者。周庆本就与北境关系暧昧，其旧部更是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既能名正言顺地清洗军营，又能顺藤摸瓜，将朝中那些暗桩一并揪出，一石二鸟。”
林昭的”他看向赵知微，“此事，交给你去办。今夜便动手，我要在天亮之前，看到一份干净的名单。”
“遵命！”赵知微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一个时辰后，赵知微却去而复返，神色凝重至极。
他并未带回审讯的口供，而是捧着一个尘封的紫檀木盒，快步走到林昭面前。
“将军，搜查周庆密室时，在地库夹层中发现了此物。”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份用明黄金丝线封口的羊皮卷。
林昭展开羊皮卷，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水写成，遇光方才显现。
随着字迹一行行浮现，连一向沉稳的谢长风都变了脸色。
这竟是一份先帝与北狄王庭签订的“皇室密盟”！
盟约上赫然写着，为换取北狄在先帝夺嫡之战中按兵不动，大夏王朝承诺，不仅每年向北狄输送巨额“岁币”，还将燕云十六州中的三座重镇划为“共管之地”，允许北狄商队自由出入，甚至享有治外法权！
这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条约！是悬在当今皇帝头顶的一把利剑！
谢长风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这份密档若公之于众，不仅是动摇国本，皇帝得位不正的污点将再也洗刷不清，天下藩王必将群起而攻之，大夏……危矣！”
林昭凝视着那份盟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想的却不是大夏的安危，而是这柄剑的锋芒该指向何方。
良久，他眼中寒芒一闪，沉声道：“火能燎原，也能取暖。既然是剑，那便不能让它胡乱燃烧，要让它成为一把握在我们手中的刀。”
次日，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早朝刚开始，林昭便一步踏出，声如洪钟：“启奏陛下，臣奉命彻查图鲁通敌一案，发现此案牵连甚广，不仅军中有内应，朝中亦有重臣涉案。为肃清国贼，保我大夏江山永固，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案背后所有牵连之人，无论官居何位，一查到底！”
话音刚落，御史大夫立刻出班反对：“林将军此言差矣！图鲁一案，不过是边境小患，若因此大动干戈，在朝中掀起风浪，只会令百官人人自危，动摇国本！万万不可！”
立刻有数名大臣附和，言辞恳切，仿佛都是为国为民的忠良。
林昭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些人里，有的是真的迂腐，有的，则是心里有鬼。
高坐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也陷入了犹豫。
就在这时，林昭给了赵知微一个眼色。
赵知微心领神会，从怀中取出一份供词，朗声宣读：“北狄奸细图鲁供认，长期向其提供我朝军情者，除京师大营原统领周庆外，另有三人。其一，兵部侍郎王忠，为其偷运军械提供便利；其二，户部主事李全，为其在京中销赃提供账目；其三……御史大夫，刘承恩，为其在朝中遮掩耳目，混淆视听！”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那刚刚还义正辞严的御史大夫刘承恩，此刻面如金纸，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嘴里只剩下“污蔑……血口喷人”的喃喃自语。
皇帝的脸色，也在听到第三个名字时，骤然变得惨白。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因惊怒而尖锐：“来人！将这三个逆贼给朕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一场朝堂风波，在林昭的雷霆手段下，被瞬间平定。
是夜，养心殿。
林昭与皇帝相对而坐，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白日里威风凛凛的天子，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林爱卿……”皇帝的声音有些干涩，“今日之事，多亏有你。”
林昭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他话锋一转，“只是，图鲁案的根源，恐怕比那三位大人更深。”
皇帝的心猛地一沉。
林昭不再绕圈子，他将那份“皇室密盟”的复制本，轻轻推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龙袍。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曝光，他的皇位，他的性命，都将化为泡影。
“你……你想做什么？”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臣，想为陛下‘保皇稳政’。”林昭一字一顿地说道，“先帝之事，臣可代为封存。这份密档，将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但前提是，陛下需要彻底的权力，来扫清朝堂内外的魑魅魍魉。臣，愿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这番话，名为效忠，实为交易。
是用先帝的丑闻，换取皇帝的绝对信任和放权。
皇帝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无力的苍白。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准……准奏。”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林昭起身，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当他走出养心殿，融入深沉的夜色时，一首等候在外的谢长风迎了上来，轻声感叹：“先以雷霆手段震慑朝堂，再以绝密档案拿捏帝心。将军，这一局，你己布下真正的棋眼，全局皆活了。”
林昭的脚步没有停下。
他穿过幽深的宫道，走出巍峨的宫门，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的大氅，猎猎作响。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一座府邸，那里的奢华与气派，丝毫不逊于王侯。
他眼中闪过一丝幽微而锋利的光芒，对身边一首默不作声的亲卫阿九低声说道：
“去备马，该去拜访那位为国为民的‘忠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