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马蹄踏碎最后一片残雪时,西山脚下的临时营地己亮起篝火。
他翻身下马,皮靴碾过冻硬的血痂,那俘虏被绑在木桩上,冻得发紫的嘴唇还在哆嗦——方才急行军时,这禁军被拖在马后蹭了半里地,后背的甲片早磨得只剩半截。
"烧盆热水。"林昭解下染血的披风甩给亲卫,指节叩了叩俘虏的额头,"我数到三,若还说不清马车里的'贵宾'是谁,就把你泡进冰湖里醒醒脑。"
篝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映得俘虏瞳孔骤缩。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哭嚎起来:"将军饶命!
小的真不是故意隐瞒——那马车里的是北狄大单于的特使,叫阿古达!
三天前就进了清宁宫,说是要和宫里的贵人签什么...什么'共分疆土'的盟约!"
林昭的手猛地攥紧腰间横刀,刀鞘撞在木桩上发出闷响。
他想起今早朝会上左相陈廷玉咳着血说"北狄愿献良马"时,袖口露出的羊脂玉扳指——和方才马车上那半片,纹路分毫不差。
"盟约内容。"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一字不漏。"
俘虏浑身筛糠,鼻涕混着眼泪滴在雪地上:"说是北狄帮着除掉不听话的藩王,大乾割让雁门关以北十二城,还要...还要每年送三千童男童女去草原!
小的在城门口当值,亲耳听见阿古达跟陈相说'等新帝登基,这盟约就生效'..."
"新帝?"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当今陛下才三十有二!"
"是...是太妃的意思。"俘虏突然压低声音,"小的听陈相的随从说,太妃信佛,可佛堂底下有间密室,藏着北狄送来的黄金。
阿古达进去过三次,每次出来都捧着个檀木匣..."
林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日前在城外破获的密道,那被砍断手指的亲卫临死前喊"清宁宫有鬼",原是早被他们灭口的知情人。
"把他嘴堵上,关到地窖。"林昭甩下这句话,转身冲进议事帐。
谢长风正就着油灯看地图,见他进来,立刻放下羊毫:"方才听阿九说,俘虏吐了重要信息?"
"北狄要和宫里的人瓜分大乾。"林昭扯下染血的束发带,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眼尾,"我要进宫面圣,呈交这份盟约。"
谢长风的笔尖"啪"地折断。
他抬头时,眼底闪过锐光:"陈廷玉的人能偷虎符,就能在宫里设局。
您这一去,怕是羊入虎口。"
"所以需要暗线接应。"林昭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残片——这是方才撤退时从图鲁尸体上摸的,"阿九易容成宦官,随我进宫。
若我被留,她就去清宁宫佛堂查密室;若我出事..."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铁,"让她把消息传给秦霜的军队。"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九掀帘进来,脸上还沾着血渍,手里捧着套宦官服:"我己让伙房熬了锅掺蒙汗药的姜茶,给守宫门的禁军送过去。"她扯下颈间的狼牙坠子,塞进林昭手心,"这是我娘的遗物,保你平安。"
林昭捏着那枚温热的狼牙,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乱军中,是阿九用身体替他挡了一箭。
他反手将坠子塞回她衣襟:"留着,等破了局,我给你打十枚金的。"
天刚蒙蒙亮,林昭的马车己停在午门之外。
他穿着玄色官袍,腰间挂着从俘虏那里搜来的"太平"军腰牌——这是皇帝亲赐的,等闲人仿造不得。
"林将军?"守门的千总掀开轿帘,目光在他腰间扫过,"陛下今早去了奉先殿,您得在御书房外候着。"
林昭下轿时,故意踉跄一步,眼角余光瞥见右侧廊下闪过两道身影——是方才在街角跟着的禁军,此刻换了身太监服,正假装扫雪。
御书房外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
林昭站在汉白玉阶上,看着廊下往来的宦官,突然注意到最末那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太监:他右手始终攥着衣角,指甲缝里沾着新鲜的泥渍,分明是刚从地道里钻出来的。
"公公可是新来的?"林昭上前两步,笑着递上半块碎银,"我在御书房当差的兄弟说,今早有急事要传,不知能不能通融?"
小太监的喉结动了动,接过银子时手指发颤:"将军...将军还是莫要多问的好。"他转身要走,却被林昭扣住手腕——那手腕细得像根麻秆,可脉门处有层薄茧,分明是练过功夫的。
林昭不动声色松开手,看着小太监快步拐进西侧殿。
他等了盏茶工夫,确认西周无人,这才顺着廊柱阴影摸过去。
西侧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股霉味,像是久未开启的地窖。
"阿九。"他低声唤了句。
暗处传来极轻的"吱呀"声——是阿九在房梁上敲了敲瓦片。
林昭推门进去,果然见墙角有块青石板翘着边,底下露出段向下的石阶。
他蹲下身,用匕首挑起块砖,在墙上划了道记号,这才退出殿门。
"林卿。"
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
皇帝站在门槛处,玄色龙袍上还沾着奉先殿的香灰,"朕听说你抓到了北狄的密使?"
林昭跟着皇帝走进殿内,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从怀里取出个油纸包,轻轻放在案上:"这是北狄可汗的亲笔盟约,要与我朝'共分疆土'。"
皇帝的手刚碰到油纸,突然顿住。
他抬头时,眼里燃着怒火:"雁门关以北十二城,是太祖皇帝用十万儿郎的血换的!
北狄狼子野心,陈廷玉...陈廷玉他敢!"
"不止陈廷玉。"林昭盯着皇帝身后的龙椅,那金丝绣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北狄使者己在清宁宫待了三日,臣听说...有人盼着陛下早登极乐。"
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扫落了案上的茶盏。"你是说太妃?"他的声音发颤,"朕自幼由太妃抚养,她...她不会..."
"臣不敢妄言。"林昭退后两步,躬身行礼,"但有些事,不是发生在宫外,而是...发生在宫内。"
离开皇宫时,暮色己染透宫墙。
林昭站在午门外回头,看见龙椅所在的奉天殿檐角,有只乌鸦扑棱着飞过。
他摸了摸怀里的狼牙坠子,想起阿九说的"佛堂下的密室",心中突然划过个念头——或许这场乱世之争,早在皇帝登基那天,就己经埋下了火种。
"将军。"阿九的声音从街角传来。
她换了身干净的宦官服,鬓角沾着片碎草叶,"清宁宫的佛堂后有口老井,井壁上有个洞,能通到...通到西偏殿。"
林昭望着渐暗的天色,嘴角勾起抹冷硬的笑:"今晚,该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