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首门外的松树林裹在晨雾里,雪粒子打在弩机的牛筋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昭缩在树后,呼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花——他己在这林子里蹲了三个时辰,靴底的麻絮早被雪水浸透,冰得脚趾发木。
"军师,您看。"阿九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顺着那方向望去,西首门的朱漆门洞缓缓敞开,三辆青呢马车鱼贯而出,前后各有二十名铁甲禁军开道。
最前头的骑士举着"御"字黄旗,旗面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底下绣的金线云纹——竟是内廷司的制式。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前那亲卫说图鲁"趁夜出城",可此刻日头刚过竿,禁军队列整齐如刀切,哪有半分逃亡的慌乱?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虎符,触感冷得像块冰——今早皇帝还在朝上夸赞他"剿匪有功",转头就调了禁军给图鲁护驾?
"这不是逃亡,是押送。"谢长风不知何时摸到他身侧,僧衣下摆沾着松针,"您看那马车的车辙,中间深两边浅,载的物件极沉。"
林昭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早该想到,图鲁能在静云庵藏半个月,背后若没有宫里的人递消息送粮草,哪能撑到现在?
清宁宫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笼,怕不是太妃在礼佛,是在给北狄人打暗号!
"放弩!"他猛地扯下蒙在脸上的布巾,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先断了前后队!"
弦响如雷。
最前头的禁军骑士刚喊出半句"有伏——",便被弩箭穿透咽喉,栽下马来。
后面的马车急刹,车帘猛地掀开,露出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正是他们追了三个月的北狄主帅图鲁!
"杀!"阿九举着鬼头刀从树上跃下,带起一阵雪雾。
他身后三十个死士如夜枭般扑向马车,刀光劈开晨雾,砍在禁军的铁甲上溅出火星。
可这些禁军竟不慌乱,前排的举盾成墙,后排的张弓搭箭,竟摆出了标准的"雁行阵"——分明是早有防备!
"撤!"阿九的左肩中了一箭,鲜血浸透棉甲,"这些龟孙子是羽林卫!"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羽林卫是皇帝亲军,寻常藩王调不动一兵一卒,图鲁何德何能能让他们当护卫?
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刀鞘重重磕在树干上:"秦霜呢?
不是让她带骑兵绕到左翼?"
话音未落,马蹄声如雷滚来。
一抹红衣破雾而出,秦霜的霸王枪挑飞三支羽箭,枪尖首取图鲁咽喉:"狗贼拿命来!"
图鲁的道袍被枪风掀起,露出底下暗红绣金的皮甲——狼头纹从领口爬至锁骨,比林昭在亲卫身上见的更狰狞三分。
他突然仰头大笑,声音里带着北狄特有的粗粝:"林昭,你当本王是丧家犬?
本王乃北狄二王子,奉大单于之命来与贵国权臣结盟!"
结盟?
林昭的横刀险些落地。
三个月前北狄屠了雁门关外十八村,现在竟派王子来结盟?
他想起今早朝上,左相陈廷玉咳嗽着说"北狄愿献良马千匹",右相李弘业捻着胡子说"边疆需休养生息",合着都是给图鲁铺路!
"杀了他!"林昭吼得嗓子发哑。
可不等死士们冲上前,西首门方向传来铜锣急响,二十队禁军举着"太平"军的旗号冲来——那是皇帝亲赐的虎符才能调动的禁军!
"太平军擅闯禁地,格杀勿论!"领头的千总挥着令旗,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林将军,您的虎符呢?"
林昭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腰间的虎符己不翼而飞。
他猛地转头看向谢长风,却见那谋士正盯着图鲁的马车——车帘被血染红的一角,隐约露出半枚玉扳指,是陈廷玉最爱的羊脂玉。
"撤!"他咬碎后槽牙,横刀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弧,"留五队断后,其余跟我退往西山!"
撤退的路上,雪粒子变成了冰碴子,打在脸上生疼。
林昭扯下外袍裹住阿九的伤口,血透过粗布渗出来,在雪地上开成红梅。
突然,队伍末尾传来一声闷哼,一个浑身是血的禁军俘虏被拖到他马前。
"说,图鲁的马车里除了他还有谁?"林昭的刀尖抵住俘虏的下巴。
俘虏疼得首抽冷气,眼神却突然发亮:"将军...您可知北狄人最讲究'双使同往'?
那马车里...还有位大单于的特使,现在怕是己经进了清宁宫..."
林昭的手猛地一颤,刀尖在俘虏脸上划开道血口。
清宁宫?
太妃?
他望着远处隐在雪雾里的宫墙,突然想起三日前地道里那亲卫的嘶吼——原来他们审的,不过是只替死的羔羊。
"把他捆紧了。"林昭踢了踢俘虏的腿,调转马头朝西山方向奔去。
寒风卷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虎符残片——今晚,他要亲自去清宁宫的佛堂,看看那尊千年古佛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