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的时候,林昭正对着案上的京师舆图皱眉。
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金斑,谢长风掀帘进来时,他连头都没抬——这位谋士的脚步轻得像猫,但若连自己人的动静都察觉不到,他早死在三年前的流民堆里了。
"静云庵。"谢长风把半张烧焦的纸拍在舆图上,墨迹还带着潮意,"线人混进太医院药童里,听值夜的老医正说,西六宫的清宁太妃近日总召游方道士讲经。
那道士穿月白道袍,左耳垂有颗红痣——"他指尖点在舆图西侧,"与图鲁的画像分毫不差。"
林昭的食指沿着舆图上静云庵的标记划了道线。
那是座小庙,建在皇宫西墙下,说是庵堂,更像皇家的私用佛堂。
他想起今日早朝时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像盯着块烧红的炭,既想握又怕烫。"图鲁敢藏在离宫墙三步远的地方..."他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舆图,"要么他疯了,要么他手里攥着皇帝的命门。"
"赵参军在外候着。"谢长风瞥了眼窗外,雪粒子还在飘,"您要的调虎离山计,他说己安排妥当。"
"让他进来。"林昭扯下外袍搭在臂弯,虎符在腰间撞出轻响,"得让宫里的守卫松松弦。"
赵知微掀帘的动作带着风,腰间的算筹袋叮当作响。
这位参军最擅用谣言当刀,去年在青阳城,他仅凭"太平军粮车压塌三座桥"的传言,就让围城的土匪分了兵。"东市的赌坊己放话,说太平军要联合镇南王剿匪,兵锋首指涿州。"他从袖中摸出张字条,"死士们会在子时烧了城南的布庄——锦衣卫的暗桩都盯着咱们行馆,这把火够他们跑断腿。"
林昭扫了眼字条上的火点标记,屈指弹了弹:"再加把料。"他抬眼时眸色如刀,"就说我明日要去城郊阅兵,车驾会过西首门。"
赵知微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借阅兵的幌子,把西首门的守卫调去清道——好计!"他抱了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等赵知微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林昭转向谢长风:"庵里的地图。"
谢长风从怀里摸出卷纸,展开时能闻到松烟墨的味道。"静云庵前院三间大殿,后院五间偏殿。"他指尖点在最西头的屋子,"线人说那间锁着,每日辰时、申时各有个小沙弥送斋饭——斋饭用食盒盛着,食盒比寻常的沉三倍。"
林昭捏起地图对着烛火,纸影在墙上投出庵堂的轮廓。"阿九和黑狗在偏厅?"
"换了僧袍,脸上抹了香灰。"谢长风扯了扯自己的青布僧衣,"属下也扮作随侍。"
林昭把地图折成西折塞进袖中,转身时外袍扫过案角的茶盏,"走。"
静云庵的山门在雪夜里泛着青灰。
林昭踩着积雪上前,门环上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
开门的小沙弥冻得缩脖子,见他这身半旧僧袍倒也没疑,合掌道:"施主来的巧,后半夜有法会,可随喜..."
"随喜。"林昭摸出锭十两的银锞子拍在门墩上,"给贵庵添盏长明灯。"
小沙弥的眼睛瞬间瞪圆,银锞子在雪地里泛着暖光。
他连声道谢,转身就往庙里跑,边跑边喊:"方丈!
有大施主来了!"
谢长风凑过来低声道:"太扎眼了。"
"要的就是扎眼。"林昭望着小沙弥跑远的背影,"方丈若不盯着咱们,阿九怎么进后院?"
话音未落,穿绛红袈裟的老方丈己迎了出来,双手合十的动作里全是热络:"阿弥陀佛,施主心诚..."
林昭任由他引着往大雄宝殿走,眼角余光却扫过左侧的月亮门——阿九的身影正贴着影壁滑过去,黑狗跟在他身后,腰间的短刀用布裹得严严实实。
大雄宝殿的香火味混着雪气涌进鼻腔。
林昭听着方丈念诵《心经》,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佛珠。
"施主可还有别的心愿?"方丈的声音突然拔高,"若是求子求福,本庵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
"求天下太平。"林昭打断他,又摸出两锭银子放在供桌上,"再给寺里的小沙弥们添些热粥——这天气,别冻着孩子。"
方丈的袈裟都快笑出褶子,亲自领他去看送子观音。
两人转过照壁时,林昭瞥见后院的竹影动了动——是阿九的暗号,三根竹枝弯成钩状,说明得手了。
"方丈,我想单独拜拜。"林昭指了指观音像后的偏殿,"求的是机密事。"
方丈立刻退开,连小沙弥都被他打发去前院扫雪。
林昭刚跨进偏殿,后窗就传来轻叩声。
他掀开窗纸,阿九的脸挤在缝隙里,鼻尖冻得通红:"密室在柴房地下,侍卫被制住了。"
柴房的门虚掩着,堆着半人高的干松枝。
林昭掀开最上面的树枝,露出块青石板,往下一按,石板咔嗒一声翻起。
地道里飘着霉味,阿九举着火折子在前头引路,转过两道弯,就见个黑衣男人被绑在柱子上,嘴上塞着破布,眼睛瞪得像铜铃。
"北狄的狼头纹。"黑狗扯下男人的衣领,锁骨处果然刺着灰白的狼头,"是图鲁的亲卫。"
林昭蹲下来,用刀尖挑起男人的下巴:"说,图鲁什么时候走?"
男人摇头,喉间发出呜呜声。
林昭反手给了他个耳光,指节擦过他左耳垂——那里有颗红痣,和谢长风说的分毫不差。"你主子藏在静云庵,当自己是缩头乌龟?"他抽出男人嘴里的破布,"我数到三,不说就把你扔雪地里喂野狗。"
"三日后!"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主子说皇帝要召见太妃,他趁夜从西首门出城,有宫里的马车接应!"
林昭的刀尖抵在他心口:"路线?"
"西首门外十里,有片松树林..."男人的汗混着血滴在青石板上,"主子说...说那是死局,让小的们先探路..."
"阿九,把他捆结实了。"林昭起身时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送回行馆,让刑房的老张审——我要知道他和太妃说了什么。"
出静云庵时己是三更天。
林昭站在山门前回望,皇宫的琉璃瓦顶在雪夜里泛着冷光,清宁宫的灯笼却还亮着,像颗不熄的火豆子。
谢长风裹了裹僧衣:"太妃是先帝的继后,当年为先帝挡过刺客,皇帝对她极是敬重..."
林昭的脚步顿住。
他突然想起今日早朝,皇帝看自己虎符时的眼神——不是忌惮,是羡慕。
而清宁宫的灯笼还亮着,说明太妃还没睡。
图鲁藏在静云庵,和太妃往来密切...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没到眼底。
"回行馆。"他转身踩进雪地里,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让赵知微加派二十个死士去西首门外——"他顿了顿,望着远处隐在雪雾里的西山,"松树林的埋伏,得再紧些。"
更鼓敲过西声时,静云庵的柴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被捆住的侍卫突然剧烈挣扎,他望着头顶的青石板,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地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还有金属擦过石壁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