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2025-08-21 233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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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

富平侯府后院的梨花经了一场夜雨,碎玉般铺了满地。

金银花瓣上的晨露还未散,我的银针己经挑破了第七朵花苞的蕊心。

“姑娘,这样取蜜未免太费工夫了些。”我的贴身丫鬟夏茉蹲在药圃边,托着桃腮对着我嘟囔着。

“《本草拾遗》中提过,金银花寅时采者良,露水未干时取蕊蜜最是解蛊毒良方。”我耐心对小丫头夏茉说道:“天香楼寄卖的那些玉容膏里可也少不了此物呢~”

我将花粉抖入青瓷小坛,坛底己积起了一层琥珀色的膏体,“前几日给城西那中蛊的更夫老陈头用的药里正有这金银花蜜。”

只见夏茉忽的打了个寒颤,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当时老陈头浑身青紫的模样,像条离水的鱼不停的抽搐着。

“还好他遇见了姑娘,要不是您……”

“三姑娘!三姑娘!”

回廊那头传来了刘嬷嬷尖利的声音生生截断了夏茉的话头。

只见刘嬷嬷扭着她那原是极肥的水囊般的腰,踏着细碎的步子像只受惊的母鸭一般扑腾进了我的小院,一边撑着双膝一边喘着粗气道:”三姑娘,夫人让您即刻去前厅!”

我一边应下,一边借整理裙裾的动作悄悄将刚刚药锄挖到的小罐重新掩埋好。

那是我之前埋好的一罐救得了急症也要的了人命的“回阳散”。

更衣时,心理难免起疑,嫡母素日里并不待见我,唯有晨昏定省时敷衍两句,权且全了长辈的礼数,今日怎会突然特意召见。

怪哉,真真是怪哉!

“三姑娘,快些走吧!”那刘嬷嬷催促道。

富平侯府宅院在京都算得深阔的,正院自然是父亲与嫡母的居所,嫡兄嫡姐们各自住在临近的东、西厢房。因我是极不受待见的,安置在最偏远的西北角小院,紧邻着后花园荒僻处,虽有雅称“栖月阁”,实则不过是个体面说法。

此番自然因得我住的偏远,去的路上委实费了一些辰光。

待我迈入前厅时,恰逢嫡母正说着“殿下说笑了,三丫头不过略识几个草药,哪敢给您看病?府上二姑娘倒是读过《女则》《女诫》,最是知书达理……”

竟是从天家来的贵客。

“无妨。”那声音清冷得像玉簪敲冰。

我抬眸望去,只见一身着玄色织金蟒袍的年轻男子端坐于上首。那衣料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锦,日光斜映时隐现暗纹,袖口与领缘皆以金线绣着细密的夔龙纹,腰间束一条白玉镶金的蹀躞带,垂下玉佩并荷包香囊等物。

虽是一身暗色,却贵气逼人,倒比那些穿红着紫的更显威仪。只是他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唯有眼下两片青影格外扎眼,像被人用黛粉狠狠抹过。

嫡母简要于我做了引荐,原是当今圣上的三殿下莅临。

我忙敛衽伏身行跪拜礼,他广袖微动,一缕沉水香幽然飘落。那香气本该清冽沉静,却隐约渗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像是名贵香木里藏了柄未拭净的匕首。

“听闻宁三姑娘精通药理。”三殿下示意身边中年文士递上一只小布包,“看看这个。”

三殿下续道:“近日失眠多梦,太医院开的方子总不见效,特来求诊。”言罢一记眼风制止了正欲开口的嫡母。

我接过布包,里面是几味安神药材的残渣。凑近闻了闻,又取少许在舌尖尝了尝,心中己有计较。

“殿下是否每至子时必醒,心悸盗汗,且噩梦连连?”我问道。

三殿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正是。”

“这方子本无错处,只是…… ”我犹豫片刻,“殿质特殊,朱砂与龙骨对您而言太过寒凉,反伤心阳。不妨试试去朱砂,加少量红花与远志,以黄酒为引。”

“大胆!”嫡母厉声呵斥,“怎敢妄议太医院的方子!”

三殿下却抬手制止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三姑娘如何看出孤不宜用朱砂?”

“殿下食指微微发黄,是长期服用含朱砂药物的迹象。”我指了指他的手,“而您说话时偶尔会无意识按住胸口,说明心悸之症未减反增。朱砂镇惊安神不假,但对心阳不足者,久服反而耗气。”

厅内一片寂静。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正欲请罪,却听三殿下轻笑一声:“有意思。林先生,记下方子。”

那中年文士立刻提笔记录。三殿下又问我:“宁三姑娘医术师承何人?”

“臣女姨娘曾略通医理。”我低头答道,没提生母逝后留于我的那些精妙奇书。

三殿下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文士连忙递上帕子,我敏锐地注意到帕子上沾了一丝暗红。

“殿下是否偶尔咳血?”我忍不住问。

嫡母倒吸一口凉气,三殿下的侍卫立刻手按刀柄。但三殿下只是擦了擦嘴角,平静道:“宁三姑娘果然慧眼。这是旧疾了,每逢春日必犯。”

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若殿下不嫌弃,臣女可配制一味‘宁肺散',或能缓解。”

“好。”三殿下爽快地应下,“三日后孤派人来取。”

待三殿下走后,侯府炸开了锅。嫡母罚我跪了两个时辰祠堂,理由自然是“卖弄医术”恐“招惹祸端”……但到底不敢违抗皇子命令,只得准我制药。

三日后,未等来三殿下登门,却见那日随行的林先生立在侯府前厅的青石阶前,朝嫡母拱手一揖,道是殿下旧疾复发,特请三姑娘携药过府一诊。

我随林先生穿过垂花门,见府门外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青篷马车,辕木上的漆己斑驳剥落,莫说是皇子,便是寻常富户也嫌丢份。

犹疑之间,车帘忽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三殿下斜倚在厢内暗处,鸦青色的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一截手腕白得刺目。

“上车。”他道,嗓音低哑。

我攥紧药囊钻进车厢,温厚木质的沉水香立刻裹挟着淡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自始至终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弯淡青。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