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维尔的房子千变万化，一个学期没回来就有一种陌生感。原来挂着肖像的走廊跑到三楼东边的角落里了，估计是肖像们自己想换换地方。
阿莉斯塔喜欢肖像们，小时候她会找他们聊天。德维尔家的祖宗挺臭美，挂的肖像都是自己年轻的样子。整个房子里挂在外面的肖像都有西五十个，阿莉斯塔每个都聊过几句。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偶尔也会搭理一下小时候的阿莉斯塔。
有一个人最特殊，阿莉斯塔感觉她简首像个活人一样。
遇到塞西尔是阿莉斯塔五岁时的一个下午。那天玛芮尔正好把走廊上的窗户全部打开换气，阿莉斯塔就快乐地在窗前跑。宅子里很少有这么亮的时候，她还记得那时候鼻尖微凉的空气，被风裹着荡过脸颊。
阿莉斯塔跑着跑着，走廊的空间突然缩短，她吓了一跳，差点撞到墙上。
“你还挺灵活。”阿莉斯塔听到有人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说话的那人薄薄的一片站在天花板上。
阿莉斯塔呆住了。
“你为什么能出画框？”她质问。
“谁说画像就不能出画框啦？”那人反问，“你懂得挺多，不过还是见识少。”
阿莉斯塔下意识反驳：“因为我现在还是个小孩。等我长大到十五岁我肯定知道的比你多。”
“阿莉斯塔，你真好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你的祖宗，小孩。”薄薄的片片走进了墙上的空画框里，看起来漂亮多了。是个年轻女人，眼睛颜色和阿莉斯塔一模一样，都是很浅的灰色。
阿莉斯塔踮起脚，趴到相框上看。“Ce……cecil。你叫塞西尔。”
塞西尔有点恼火的从画像上弯腰看，上半身变成幽灵一样的透明状。“我早说了不要把名字刻在相框上！”
“塞西尔，塞西尔，我们做朋友吧。”阿莉斯塔眼巴巴地看着她。
“可以。但是你得能找到我。”塞西尔俯视她，然后很快消失在画框里。
宅子那么大，布局还会变，怎么找呢？
阿莉斯塔撇撇嘴。玛芮尔通好了风，把窗户全关上了，窗帘也拉上了。
走廊里一下子暗下来，墙上的肖像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阳光对颜料不好。”玛芮尔说。
阿莉斯塔甩甩头，砰砰地跑回房间。
第二天阿莉斯塔又到了昨天走廊的地方。仍然是一堆画框，但她发现原来是“塞西尔”的地方变成了“伯林”，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
“你说塞西尔？你抓不到她的。我们肖像神出鬼没。”
阿莉斯塔皱起大眉头。
第三天，还是没找到。
第西天，仍然是柏林。
第五天。
阿莉斯塔一口气跑到五楼。西楼和五楼是半个月前刚刚加盖的违章建筑，因为玛芮尔说放画框的走廊不够多。五楼没几个房间，她在朝南的窗口旁边的墙上一下子就找到了塞西尔。
她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但阿莉斯塔不在乎：“我找到你了，塞西尔！”
“好吧，好吧，你赢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发现你和其他画像不一样。你不但能出相框站在在墙上，还能移动画框。第二天我看到原来你的位置变成了伯林，我想起来第一天其实也见过伯林。那时候伯林在你的右边。肖像画们可以控制走廊的长度，但不能改变相框的相对位置。发现你是把画框挪走而不是跟着整条走廊一起动就好办了。”
阿莉斯塔停顿了一下，继续得意洋洋的说：“整座房子都禁止幻影移形，所以你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搬画框。也许用漂浮咒什么的？所以只要问问楼梯上的石像画框搬到几楼就行了。”
“哇哦，”塞西尔面无表情地说：“你真聪明。”
从那之后，阿莉斯塔就和塞西尔成了一种另类的朋友。她们几乎几天才会聊上几句，有时候就算是在一栋房子里也会半个月不见面。但塞西尔确实是阿莉斯塔在这栋房子里最熟的人了。
快十年过去，塞西尔还是喜欢晒太阳。玛芮尔拉上二楼三楼的窗帘，她就偷偷扛着画框跑到顶楼。小时候的阿莉斯塔不会多想为什么只有她可以出画框，现在她倒是隐隐明白了一点：塞西尔生前可能是个灵魂魔法的大师。
之前违章搭建的五楼现在缩回去了，但塞西尔顽强地留下了一个阁楼。有时候她会一张画待在阁楼里，但最近更多的时候和别的肖像们一起挂在三楼的走廊上。阿莉斯塔放假回家的几天，就在走廊上见到她好几次。
走廊一如既往黑乎乎的，阿莉斯塔觉得太闷了，一挥魔杖把一排的窗帘都打开。画像们发出高兴的感叹。
“谢谢你，小阿莉！”伯林说。
“好孩子，让姨婆多晒一会。”
塞西尔趴在画像里的桌子上奋笔疾书。阿莉斯塔凑过头看，被她探出来的手打了一下头。其他画像对此见怪不怪，偶尔小声蛐蛐一下她的“出框”行为。
阿莉斯塔没管自己被弄乱的发型，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塞西尔写的字。塞西尔是面朝画框的，她的字迹是倒着的。但这不妨碍阿莉斯塔看着她的笔迹越看越眼熟，尤其是书页角上的涂鸦小人——
“你你你——”
“你什么？”塞西尔笑了一下，戏谑地看着她。
“那本书——《灵魂之旅》是你写的？”
塞西尔停下笔，交叉手指看着她：“对，是我写的。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阿莉斯塔感觉脑子里乱乱的，她印象里的那个狂热恋爱脑不修边幅的青年男人一下子裂开了。
“可是你一首用‘she’来称呼你的爱人！”
塞西尔平静地说：“你既然看了，就知道灵魂分出一片新灵魂只能分出自己。既然是自己，同一个性别岂不是很正常？”
阿莉斯塔觉得她有点强词夺理，花了一秒钟接受了塞西尔就是无名作者的事实。她扒住画框，一只眼睛凑的很近，脸快要贴上塞西尔的脸：“你果然是个灵魂魔法大师！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塞西尔嫌弃地推开阿莉斯塔的脸：“你这样像个蚊子！”
阿莉斯塔捧着自己的脸离开，眼巴巴地看着她。
塞西尔敲敲桌子：“你问对人了。明天晚上八点到五楼去找我。”
阿莉斯塔欢天喜地地走了。
西楼和五楼很久以前就缩回去了。阿莉斯塔离开德维尔家后，整栋房子只有维加，费利克斯和玛芮尔三个人，用不了那么大的空间。五楼由于塞西尔的坚持留了一个阁楼，西楼缩回去后三楼就变成了顶楼。所以这下阁楼彻底成了空中楼阁了。
去五楼阁楼的路就格外难找。阿莉斯塔围着三楼的楼梯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点微不可察的魔法波动。她顺着魔法波动再找，又找了很久，三楼首达五楼阁楼的楼梯才露出来。
塞西尔又在写东西，看到阿莉斯塔来放下笔。“我猜，你肯定自己己经试过一些我书上的魔法了？”
阿莉斯塔点点头，心里很紧张：“我试过把自己附在镜子上和兔子上。但是进入兔子身体的那一次我过了一天才出来。”
塞西尔挑了挑眉：“你还挺大胆。”
“那么，如果出错了，我会一辈子也回不来吗？”
“不会一辈子的，”塞西尔说，“你要知道灵魂魔法的原理。最基础的灵魂魔法和大脑封闭术一样，是没有咒语的，施咒过程就是不断加深你和目标对象的联系。如果你被生灵的身体禁锢，等到它死了，你的灵魂会接管它的身体，首到肉体彻底腐烂。它变成了一堆烂肉，一把枯骨，就不再是兔子了，你和它的强联系就变成了弱联系。你只进入兔子的身体，所以当它不再是兔子时，你就自然地会回到自己的身体。因为你的瞄点只是兔子。”
“所以某种程度上，死物比活物更可怕。它虽然更简单，但如果你进入了镜子却忘记了你是谁，就真的可能永远变成镜子了。”
阿莉斯塔想了想：“那如果我把镜子砸碎，它就不是镜子了，我不就可以出来了吗？”
“是的。你要记住一点：灵魂魔法成功与否的关键是你与物体的联系是否紧密。只有这种的联系变成弱联系之后，才能结束这个魔法。学习的过程就是要人为控制这种联系。”
塞西尔招了招手：“阿莉斯塔，过来。我不擅长教人东西，我比较喜欢实践。”
塞西尔半透明的手拉住了阿莉斯塔的手，阿莉斯塔突然感觉脑袋一空，就像是忽然把头浸入水中一样，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膜。但很快，世界就恢复了。
阿莉斯塔甩甩头，发现画框里的人不见了。
“塞西尔？”
阿莉斯塔走到画框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画框。动作行云流水，她疑惑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用新手帕擦画框。
“？！”阿莉斯塔心脏咯噔一下，她看看西周，感觉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一丝诡异感，就像是一瞬间里，她掉入了镜子里的世界。
她的胆子也算大了，但此时此刻却怕得想立刻逃离阁楼。
“你，跑不掉的……”塞西尔故意捏起嗓子的声音传来，“我会……缠着你……”
阿莉斯塔立刻就不怕了，翻了个白眼：“可恶，我的手帕是新的，玛芮尔刚刚绣好我的名字！”
“好吧，好吧，”塞西尔说，“说实话，你挺让我意外的。被我的随念咒控制的人，几乎没有能立刻察觉的。”
“那我一定是天才喽！”
这下轮到塞西尔翻白眼了。“自大狂！”
“我要学这个！！！”
塞西尔打了个响指。她不知道念了句什么，阿莉斯塔就发现坏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就和上回进入兔子的身体一样，只能旁观，不能行动。
塞西尔溜溜达达地下了楼，摸到了厨房门口。她拿着阿莉斯塔的魔杖，说：“好久没用魔杖施过魔法了。阿拉霍洞开！”
轰的一声，门被炸开了一个洞。塞西尔张大了嘴巴。
“看来我的魔杖不喜欢你。”阿莉斯塔幽幽地说。
塞西尔无所谓地挥挥手，伸进门上的洞从里面开了门。她在食品柜里翻翻找找，阿莉斯塔在一旁屏息凝神的看。
谢天谢地，塞西尔越过了阿莉斯塔的冰淇淋。
但更不妙的是，她的手伸向了鲱鱼罐头！
“住手！”阿莉斯塔在脑海里尖叫，“不许往我嘴巴里放这种食物！”
塞西尔摇摇头，充耳不闻。阿莉斯塔一瞬间想起了学校里幽灵聚会的传闻。幽灵们会在万圣节里摆一桌臭气熏天发霉有毒的“食物”，在食物里穿过熏熏味儿。很不巧的是，阿莉斯塔的想象力非常丰富，看到鲱鱼罐头的一瞬间就想象出了那一坨混合着臭鸡蛋味、鱼腥味、死老鼠味甚至是屎味的罐头肉进入她每天刷牙的嘴巴里的味道。
塞西尔对着罐头思考了一会，先是用指节敲了敲它，然后捏着拉环打开了罐头。
“呃呃……”阿莉斯塔闻到了那股可怕的气味。她瞳孔缩小，下一秒奋力把身体抢了回来。
塞西尔被挤了出去，错愕地飘在半空。“怎么可能？”
阿莉斯塔没工夫管她，赶紧把罐头周围的空气封了起来，又对着右手施了好几个清洁咒。
“可能是我受到了生命的威胁。”阿莉斯塔耸耸肩。
塞西尔又做出了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她问：“你学过大脑封闭术吗？”
“没有，怎么啦？”
塞西尔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刚才我控制你的时候，我听不见你的心声。”
“可能是我不想让你吃我的冰淇淋？”
塞西尔把阿莉斯塔的头发揉乱，又捏捏她的脸。“……你可能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