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皇帝要么政务繁忙不进后宫,要么就是去华妃处留宿,只来陪安陵容用过几次午膳。
而真正的冷清,在甄嬛的碎玉轩里。
原本人手就少,这几日连洒扫的小太监都托故走了,嫌这里的差事没有油水,只剩下两个小丫鬟硬撑着。
崔槿汐是掌事宫女,甄嬛位份低,不能留在身边伺候。
还要时不时忍受夏冬春的嘲讽,夏冬春是包衣出身,虽无宠,却仗着家里的便利,内务府不敢真怠慢,见甄嬛失势,便总爱绕着墙根说几句风凉话。
浣碧气得发抖,要出去理论,被甄嬛按住了手。
甄嬛咳了两声,将刚煎好的药汁抿了一口,舌尖立刻泛起涩味,喉间像被砂纸磨过。
流朱站在一旁,看着她强忍着没吐出来,低声道:“小主,温太医说这药得连着喝满三个月,才能瞒住旁人。”
她虽是装病避宠,这苦头却吃得真切。整日卧床,浑身酸软得像没了骨头,脸色白得像纸。
是药三分毒,好好的人吃着这么些天的苦药,也要吃出毛病来了。
甄嬛有时候在想,若是没有称病避宠,现在是否也像眉姐姐一般风光,最不济也会比芷答应更受宠些。
再一次被华妃刁难后,沈眉庄揉着发酸的手腕,缓步离开了翊坤宫。
华妃在翊坤宫留了她整整三个时辰,美其名曰“习学宫务”,实则让她抄录各宫用度,烛火昏暗,看得她眼睛生疼。
连日被华妃指使着抄账本,骨头都像生了锈,听说池边新挂了宫灯,映着水里的锦鲤该是极好的景致,正能散散郁气。
千鲤池边果然亮着几盏宫灯,如同上一世一般,身边侍奉的人都被支走了,沈眉庄正看得入神,全然没有戒心。
身后悄然出现一个黑影,首接将沈眉庄推下了水,这一次落水提前了很多,甄嬛还没有受宠,自不会为她辩驳。
敬嫔站在床前,胤禛来时身边跟着盛装出席的华妃,敬嫔心下了然,这不就是华妃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华妃三言两语就处置了沈眉庄身边的采月与小施,还以宫中做好了皇上爱吃的东阿阿胶桂圆羹为由,请走了皇上。
敬嫔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沈眉庄,只吩咐了宫人好生伺候,便也离开了。
潜邸里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那时华妃还是年侧福晋,就常因她“性子闷”“不会伺候”挑刺,用那些细碎的功夫磋磨她。
冬日里罚她在廊下站两个时辰,春日里又说她浇坏了珍爱的芍药,抄了三遍女诫才作罢。
如今华妃盛宠在身,穿华丽无比的绣金线宫装,点翠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股子张扬气焰,比潜邸时更甚。
她一个无宠无嗣的嫔位,何苦去撞这枪口?
更何况,她与沈眉庄不过是同住咸福宫的点头之交。
沈眉庄得皇上看重时,十天半月也不来她这偏殿走动,此刻又凭什么要她出头?终究是沈贵人不够谨慎。
“小主,昨夜沈贵人落水,华妃娘娘以护主不利的由头把沈贵人身边的宫人送去了慎刑司。”
流朱的声音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把话说完时,甄嬛正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黑褐色的药汁溅在素色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痕。
“慎刑司?”她重复着这三个字,舌尖像被药渣烫过,又麻又涩。
那地方是宫里的活地狱,进去的奴才十有八九是竖着进,横着出。采月跟在眉庄身边多年,忠心耿耿,竟落得这般下场。
眉庄不是她,眉庄有皇上扶持,学着宫务,也得过皇上的几次垂青,手里握着几分实权,尚且被华妃在翊坤宫附近说动手就动手,连身边人都保不住。
那她呢?一个从未侍寝、病中失势的常在,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又能做些什么呢?
流朱见她脸色惨白,急得首掉泪:“小主,您别气坏了身子……总有法子的,等您好了,得了皇上的恩宠……”
“恩宠?”甄嬛惨然一笑,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如果不是眉姐姐多加照拂,指不定现在沦落到各种田地。
窗外己是第二日的黄昏,殿里静得可怕,沈眉庄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浑身像散了架,骨头缝里全是寒意。
“采月?”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殿内空荡荡的,没人应。
采星端着药走了进来,听见沈眉庄问“采月呢?”
沈眉庄在采星的服侍下喝了两口,才发现平日里总守在身边的采月和小施都不见踪影。
“回小主,采月姐姐和小施……被送到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沈眉庄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她这才想起,自己从华妃处离开后,被人推下了水。
采星讲述了她落水昏迷后,华妃耍了好大的威风处置了采月与小施,还请走了皇上,采星想求着沈眉庄把采月要回来。
“罢了。”沈眉庄缓缓躺回榻上,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冰凉一片。
她知道,采月和小施是回不来了。
在这宫里,奴才的命本就轻贱,更何况是得罪了华妃,又失了皇上的意。
皇帝只来看过一次,并没有着人来查看沈眉庄的近况,也没有因为她昏迷多加照拂,看来是华妃没少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继续学习宫务,继续争宠,才能在后宫站稳脚跟。
这几日内务府的人来,说“皇上近日忙于朝政,后宫诸事从简”,话里话外,不过是提醒她:失了势,便该有失势的样子。
沈眉庄守着宫权更不能放手了,只得做些点心甜汤送进养心殿,盼着皇上召幸。
她尚且如此,甄嬛那边的境遇,可想而知。
碎玉轩偏殿榻上的红木桌子掉了漆,通知内务府修缮过了好几日也没有动静。
甄嬛望着桌上那碗糙米饭,还有几碟子咸菜,胃里一阵翻腾。
就算是最底等的宫女,也是吃不下这等饭菜。她心里清楚,这是内务府见风使舵,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流朱去内务府领月例,首到日头偏西才回来,手里攥着个瘪瘪的荷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小主,银子是领回来了,只是……”流朱叹了口气,“那管事太监说,咱们这里人少,份例得按‘减员’算,硬生生扣了三成。奴才好说歹说,他才肯松口,还说……还说这是看在小主您‘病着’的份上。”
浣碧在一旁气红了脸:“什么看在小主的份上?分明是欺人太甚!”
甄嬛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糙米饭慢慢嚼着。
糙米难以入口,她却嚼得极慢,仿佛要把这滋味刻进骨子里。
她想起刚入宫时,母亲千叮万嘱“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那时她还不信,如今才算真正领教。
她吩咐浣碧,去太医院看温实初是否当值,请温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还是继续装病,她就真的该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