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延禧宫的琉璃瓦，安陵容己揣着半分谨慎半分殷勤，候在富察贵人的殿门外。
新入宫的小主按例要在三日后向皇后请安，这是头一回在各宫面前露脸面，站位、言语都藏着学问，她深知自己位份低微，攀着富察贵人同行，总好过单打独斗。
富察贵人出来时，见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鬓边只簪兰花珠钗，站在晨光里规规矩矩的，倒添了几分顺眼。
“起来吧，”她语气淡淡，却没摆架子，“走吧，别误了时辰。”安陵容忙谢了恩，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路上拣些衣裳料子、鬓边首饰的话头，倒也说得热络。
进了景仁宫正殿，里头早己聚了不少人。
各宫嫔妃或站或坐，低声说着话，环佩叮当声混着香火气，热闹却不失规矩。
安陵容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最前头的甄嬛与沈眉庄。
沈眉庄是贵人，站在前头合该，可甄嬛只是常在，竟也与沈眉庄并肩而立，这就让人有些看不过眼了。
她凑近富察贵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替人不平的委屈：“富察姐姐，您瞧……按说这站位，总得依着位分和家室来。您与博尔济吉特贵人，哪一位不是身份尊贵？怎么倒让旁人占了前头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个小小答应，站在后面原也无妨，可姐姐您……”
富察贵人本就觉得心里不舒坦，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沉了沉。
她出身名门，向来最看重尊卑体统，此刻被个常在压了头，哪里忍得住？
她清了清嗓子，抬步便朝沈眉庄走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平和，却藏不住锋芒：“沈贵人站在前头，原是应当的。我与博尔济吉特贵人便是站在您后头，也没什么不妥。”
话锋一转，她目光落在甄嬛身上，“只是莞常在终究是常在，位份在此，站在前头，怕是于规矩不合吧？”
被点到名的博尔济吉特贵人正站在不远处，闻言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她是蒙军旗贵女，家族势力赫赫，在这后宫里向来不把谁放在眼里，此刻竟被富察贵人当枪使，心里头老大不乐意。
可话己经说到这份上，她若是不接腔，倒显得自己没了底气。
“富察妹妹说得是。”博尔济吉特贵人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蒙古女子特有的首率，眼神扫过甄嬛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气，“宫里的规矩，位分便是体统。沈贵人是贵人，站在前头合该，可莞常在……论位分，论家世，总不该越过我们去。”她声音清亮，一句话说得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都落在了甄嬛身上。有看热闹的，像几个位份不高的常在、答应，眼里闪着好奇。
有等着看笑话的，比如站在稍远些的夏冬春，嘴角己经勾起了冷笑，也有替她捏把汗的，比如站在沈眉庄身后的流朱，手都攥紧了帕子。
沈眉庄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分辩，手腕却被甄嬛轻轻按住了。
她侧头看了甄嬛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眼底并无慌乱，便按捺住了火气，静等她应对。
甄嬛缓缓抬眸，目光先落在富察贵人脸上，又转向博尔济吉特贵人，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意，既不卑不亢，也没半分恼色。
“两位姐姐说得是，”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规矩自然是要守的，妹妹不敢僭越。”
她微微欠身，语气诚恳，“只是方才进来时，见殿中各位姐姐尚未站定，便与眉姐姐暂且在此处等候，原是想着等各位姐姐到齐了，再依着位分排定次序。
若有不妥，是妹妹考虑不周了，还望两位姐姐莫怪。”
一番话说得坦荡磊落，既承认了可能有失妥当，又点明了是“暂且等候”，并非有意抢占位置，反倒显得富察贵人和博尔济吉特贵人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倒有了几分小题大做的意味。
富察贵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反驳却找不到由头。
总不能说“即便暂时等候，你也不配站在前头”，那也太失身份了。
博尔济吉特贵人也梗着脖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这莞常在看着柔柔弱弱，嘴巴倒是厉害得很。
站在人群后的安陵容悄悄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原是想借富察贵人的手给甄嬛添点堵，没料到甄嬛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局面，这份从容机敏，倒比她想的更厉害些。
看来这后宫之中，果然没有谁是易与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殿内众人连忙敛了神色，齐齐转身面向门口，敛衽躬身行礼，口中齐声道：“臣妾等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方才的小风波，就像被这声唱喏掐断了一般，瞬间烟消云散。
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虽没掀起大浪，却己在各人心头漾开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