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正绣着一幅兰草图,听见夏冬春那尖利的嗓音穿透窗纸闯进来,针脚猛地歪了半分。
“这夏常在,倒是一刻也闲不住。”疏桐皱着眉往窗外瞥了眼,“昨日刚分到偏殿就摔碟子,今儿又在廊下撒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轻狂不成?”
安陵容将绣绷往桌上一放,银线在指尖绕了个圈,她想起昨日夏冬春路过自己偏殿时,那双眼珠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嘴里还嘟囔着“小门小户也配住得这般近”,只觉可笑。
富察贵人宫里很快有了动静,桑儿带着两个太监匆匆往殿外走,脸上挂着惯有的端庄,声音却冷得像冰:“我们贵人说了,夏常在既瞧不上延禧宫的地儿,那便请便。只是这宫里的规矩,不是谁嗓门大就能改的。”
夏冬春的叫嚷声戛然而止,想来是被桑儿噎得没了话。
过了没半刻钟,就听宝鹃在外头回禀:“小主,夏常在被她的人扶着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要去皇后娘娘跟前评理呢。”
安陵容重新拿起绣针,针尖刺破绢布,声音平静无波:“她去了才好。皇后娘娘最厌没规矩的,自会教她怎么做人。”
宝鹃听见这话,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意都忍不住了。
安陵容看着宝鹃这副样子,就当作没看见,以后还需要宝鹃向皇后禀告假情报,暂且留宝鹃几日吧。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消息就传了回来,夏冬春求皇后换宫室,皇后竟真准了,让她挪去碎玉轩。
“碎玉轩?”疏桐惊讶地睁大了眼,“那不是莞常在住的地方吗?夏常在那般性子,去了怕是要闹翻天。”
安陵容绣完一片兰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杰作:“皇后这是顺水推舟,既卖了夏家面子,又让她去给甄嬛添堵呢。”
她想起方才听闻夏冬春还想占碎玉轩主殿,忍不住嗤笑一声,她当主殿是菜市场,谁先到就是谁的?
正说着,富察贵人派人来请安陵容过去说话。
她整理了衣襟起身,心里清楚,富察贵人这是要同她“品评”夏冬春的蠢事,也是在敲打她安分守己,才能在这宫里活得长久。
走出偏殿时,晚风带着燥热的气浪扑过来,安陵容抬头望了眼富察贵人主殿的方向,像一张铺开的网。
她轻轻拢了拢衣裙,一步步走进去,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富察贵人隔着半盏茶的热气打量她,鬓边赤金点翠的珠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方才夏冬春闹得那样凶,你倒沉得住气。”
安陵容垂手站在当地,声音温软如棉:“宫里的事,自有主子们定夺,嫔妾人微言轻,只当是听了场不相干的热闹。”
“热闹?”富察贵人放下茶盏,茶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一响,“她在延禧宫的地界上撒野,就是打本宫的脸。你既住在这儿,往后眼睛得亮些,耳朵得尖些。什么该听,什么该忘,心里要有数。”
“嫔妾记下了。”安陵容微微屈膝,做足了忍让的姿态。
富察贵人忽然笑了,指了指桌上的水晶盘:“尝尝这金丝蜜枣,是南边新贡的。”
见安陵容取了一枚小口噙着,又道,“你比那夏冬春懂事,知道主殿与偏殿的规矩,也知道谁才是这延禧宫的正经主子。”
安陵容咽下蜜枣的甜腻,抬眼时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能蒙贵人不弃,容嫔妾在此安身,己是天恩。规矩二字,嫔妾不敢忘。”
“知道就好。”富察贵人把玩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往后碎玉轩那边若有什么动静,不必急着往前凑。
莞常在再得宠,也越不过宫里的规矩去。夏氏去了那边,有的是热闹让她瞧。”
这话里的提点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安陵容心上。
她低眉应着,指尖却悄悄掐紧了袖口。富察贵人是想借她的“安分”,衬出甄嬛的“僭越”,也衬出夏冬春的“愚蠢”。
临走的时候,富察贵人又差人拿了几样赏赐。
安陵容只觉得富察贵人家大业大,随便赏人的物件成色都这般好。
看来在完全得宠之前,还需要紧紧抱住富察贵人这棵大树。
回到偏殿,她着富察贵人赏赐的白玉手镯,玉质细腻得像上好的凝脂,对着光瞧,连一丝杂色都寻不见。
她想起家里母亲攒了半辈子,才得了支青玉簪子,还当宝贝似的藏在妆匣最深处。
可在富察贵人这里,这样的玉镯竟能随手送人,仿佛只是寻常的珠花绢帕。
“小主,富察贵人家里是镶黄旗的大族,听说光是陪嫁的田地就够寻常人家吃几辈子了。”
汀兰在一旁收拾着赏赐,忍不住感叹,“这般气派,宫里没几家能比的。”
安陵容将玉镯放回锦盒,轻轻扣上盖子:“家大业大,规矩也大。”
她想起富察贵人说话时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想起主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忽然明白。
这些随手赏人的东西,从来不是体恤,是家底的彰显,是身份的提醒。
就像昨日那对珍珠耳坠,今日这对玉镯,都是富察贵人抛出来的线,一端系着她的恩惠,另一端,是要她看清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