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贵人端坐在铺着软垫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摆弄着一本杂书,见安陵容进来,眼皮微微一抬,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妹妹倒是比我想的体面些。”富察贵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视线扫过安陵容身上那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襦裙,料子虽不算顶级,却也干净雅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剔透。
安陵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嫔妾安陵容,给富察贵人请安。”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瞧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富察贵人这才正眼打量起她,见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尤其是那股子怯生生的愁绪,反倒比宫中那些张扬的美人多了几分韵味。她心里暗暗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起来吧,以后同住一宫,都是姐妹,不必这般多礼。”
安陵容谢了恩,垂手立在一旁,指尖悄悄绞着裙摆。殿内熏着清雅的百合香,与富察贵人身上的珍珠粉气混在一处,倒让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些许。
富察贵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素银簪子上。
簪头只简单刻花样,连点珠翠都没有。
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慢悠悠道:"妹妹刚进宫,宫里的规矩想必还不熟。往后缺什么用度,或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这话听着热络,安陵容却听出了几分掂量的意思。
她忙福了福身,声音愈发柔和:"多谢贵人体恤。嫔妾出身微末,能得皇上恩宠己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劳烦贵人。"
正说着,富察贵人身边的大丫鬟素心端着一碟新制的杏仁酥进来,见了安陵容便笑着福身:"芷答应安。"
富察贵人抬手示意她放下,对安陵容道:"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用的是南疆来的甜杏仁。"
安陵容捏起一块,小口咬下,清甜的香气在舌尖散开。
她正想赞一句,忽听富察贵人漫不经心道:"听说妹妹与沈贵人、莞常在相熟?"
安陵容握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时眼底己浮起几分恳切:"是,我们初入宫时有过几面之缘。"
富察贵人"哦"了一声,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敲着:"她们二位家世不错,妹妹能与她们相交,也是好的。只是这宫里不比外头,亲疏远近,终究要自己掂量着。"
话里的提点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安陵容心上。她低眉顺目地应着:"贵人说的是,嫔妾记下了。"
富察贵人见她识趣,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心的笑意:"瞧我,倒絮叨起来了。妹妹刚收拾好,想必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了。"
富察贵人着人带上了几匹时兴料子,连同几件珠钗一并送到安陵容的乐道堂。
安陵容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告退。
走出主殿时,廊下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脚边,她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轻轻吁了口气。
这深宫的日子,果然从第一步起,就得步步小心。
安陵容走在回偏殿的石子路上,鞋底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方才富察贵人那几句似软实硬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光景。
那时自己初到延禧宫,满心只记挂着与甄嬛的情谊,连主殿的门都没进就首奔碎玉轩,回头便听说富察贵人在背后指桑骂槐,说她"攀高枝忘了本"。
那时只当是富察贵人小题大做,如今细细想来,竟是自己失了规矩。
就像沈眉庄,当初分到咸福宫,也是急着去碎玉轩,压根没去给敬嫔请安。
那时她们三个凑在一处,还笑说那些主位娘娘爱摆架子,如今才懂,那不是架子,是宫里最讲究的尊卑次序。
敬嫔性子温和,许是没放在心上。可富察贵人出身名门,最是看重这些体面。
上一世自己和她后来的龃龉,怕不是从那第一回失礼就埋下了根由?
安陵容抬手按了按鬓角的素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这一世,她规规矩矩来请了安,哪怕只是面上的平和,总好过一开始就结下嫌隙。
只是这宫里的人情世故,竟比绣活的针脚还要细密难缠。
她轻轻叹了口气,脚步放得更缓了些。往后的路,怕是要一步一掂量着走了。
她没有主动去碎玉轩拜访,听闻沈贵人屈尊去了碎玉轩看望甄嬛,惹了敬嫔不大高兴。
第二日安陵容起来,看见窗台上那盆刚摆上的茉莉还带着晨露,便伸手碰了碰叶片,冰凉的水珠沾在指尖。
她对着铜镜坐下,镜中人眉眼依旧怯生生的,因着服用了焕颜丹,镜里的自己竟像是被晨露润透的花苞,悄悄舒展了几分。
原本略显寡淡的眉眼,此刻眼尾似被胭脂扫过一抹天然的绯红,眼波流转时,那点楚楚可怜的愁绪里,竟多了几分勾人的水汽。
脸颊褪去了往日的苍白,透着玉瓷般的莹润光泽,连下颌线都显得柔和精巧了些。
最奇的是那唇,原是浅淡的粉,此刻却像含着颗樱桃,轻轻抿着时,能瞧出几分不自知的娇憨。
“小主,昨日富察贵人那边没为难您吧?”宝鹃端着水盆进来,见她神色平静,才敢小声问。
安陵容摇摇头,拿起梳子慢慢绾发:“还好,不过是说些场面话。”她顿了顿,又道,“往后我身边贴身服侍只需汀兰与疏桐二人即可,你与宝鹊负责殿外事宜。”
宝鹃虽不明所以,却见小主说得郑重,连忙点头记下:“奴婢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