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来

2025-08-18 324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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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如同磐石一般趴在洞外,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滞。他一路追踪俞东河至此,发现了这荒弃佛窟内的秘密。

倚在石壁上的重伤少年衣着不凡,那匕首更是触目惊心!俞东河身上那莫名的血腥气和土腥气,源头在此!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与俞东河一同救治那少年的,竟是伍凭雪!

尤其当伍凭雪握住那匕首,快如电闪般拔刀,少年惨嚎,鲜血喷涌,她竟能面不改色,死死按压止血、撒药包扎…这一连串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沈青看得分明,那止血按压的手法,那包扎的利落劲道,分明带着他当年在走镖路上为应急所学的最粗浅却也最实用的外伤处置痕迹!

这丫头…竟将他看不过她瘦弱被欺,一时兴起教的那点微末功夫和江湖保命手段,学得如此之深,用得如此之狠!沈青心头五味杂陈,惊骇之余,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他强压住冲进去的念头,悄悄退下山,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脚步沉重的回家。

窝瓜胡同大杂院,沈家的小屋点着昏黄油灯。

沈珍贞坐在小凳上缝补弟弟的裤子,灯光在她温婉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里屋,继母柳枝哄着弟弟昌贞,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带着一丝惯有的不耐烦。

门被推开,沈青脸色铁青的进来,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爹?您回来啦?”沈珍贞惊喜起身,随即被父亲阴沉的脸色吓到,心猛地一沉,“爹…您怎么了?”

柳枝探出头瞥了一眼,撇撇嘴,又缩了回去,显然不想触霉头。

沈青没应声,抓起粗陶茶壶倒了碗凉水,仰头咕咚灌下,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浇灭心头的无名火。他重重放下碗,“珍贞”,声音低沉压抑,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过来!”

沈珍贞心头狂跳,怯生生挪到桌边,“爹…”

“这两天,院子里可出了什么事?”沈青紧盯着女儿闪躲的双眼,一字一顿,如同敲打闷鼓,“伍凭雪呢?俞东河呢?你们不是整日整夜的混在一起吗?”

沈珍贞强装镇定,“没…没出什么事啊…”

“看着我!”沈青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金五那畜生做下那等恶事!你还说没事!你!你们!到底藏了什么事儿!”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震得小屋嗡嗡作响。

“金五”之名如同惊雷乍响!沈珍贞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她无力的喊了几声爹,祈求父亲能放过自己不再追问。

沈青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胆小、软弱、不会撒谎,所以他也乐见女儿和伍凭雪、俞东河这俩能扛事儿的孩子玩在一起,谁料这俩竟然胆大包天!

“跪下!”沈青还是不忍吓坏女儿,刻意放低音调,但这极其威严的两个字,是沈珍贞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她被彻底击垮,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沈青的裤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涕泪纵横,语不成声:“是…是金五…他把锁儿姨…用绳子捆住了手脚…拖…拖回大杂院…就…就在窝棚里…院里人都听见了…”她想起伍山叔在屋内绝望的嘶吼和撞墙声,想起锁儿姨痛苦的呜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金五…他…他不是人…他一边…一边还满院子嚷嚷…说伍山叔是废物…一辈子…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呜…锁儿姨…锁儿姨她…”沈珍贞泣不成声,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她浑身抖如筛糠,“雪儿…雪儿她就在窗下看着,我看见她了…爹…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像要吃人…”

沈青听着女儿的哭诉,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一股怒火夹杂着深沉的痛惜在他胸中翻腾,他想起了当年!

那时珍贞刚出生,她娘便因难产撒手人寰。他这个大男人抱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瘦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女儿,走投无路。是伍山和戚锁儿!那时伍山还在码头当脚夫,戚锁儿更有一手好绣活儿,日子是大杂院里最好过的。戚锁儿二话不说,把珍贞抱过去,解开衣襟就喂奶。那温热的乳汁,不仅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小珍贞,更暖了他这个鳏夫绝望的心。多少个日夜,是戚锁儿一边奶着珍贞,一边缝制着衣衫送给他们父女,伍山下工回来,常揣回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塞给他,拍着他肩膀说:“兄弟,挺住!孩子不能没爹!”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一首深埋心底!后来伍山在扛大包时被倒塌的货堆砸断了腰,好日子戛然而止。戚锁儿变卖了所有的家当给丈夫治病,最后…最后只能走上那条最不堪的路…柳枝进门后,对这个曾经接济过他们父女的“暗门子”邻居,只剩鄙夷和刻薄,他却从未忘本!如今,伍山夫妇遭此奇耻大辱!女儿受此惊吓!他岂能不怒!

“后来呢?”沈青的声音愤怒而嘶哑,“金五怎么说死就死了?!”

“后来…后来金五走了…锁儿姨哭昏过去…伍山叔撞的头破血流…雪儿她…没哭…只是…只是眼神冷得吓人…”沈珍贞抽噎着,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隐瞒,“雪儿…雪儿让小宝假装…假装便秘买了包巴豆粉,又怕…怕巴豆粉下多了被发现,带着我去摘了好些枇杷…说是枇杷性寒…能…能激得巴豆发作…是东河哥配合把金五哄去胡同口酒摊喝酒的…后来…后来就是…金五他…他喝多了去解手…头昏脑胀失足摔进河里了…”

“失足?”沈青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突然想起佛洞中伍凭雪拔刀时快准狠的手法,连成年人都不能比拟的镇定!金五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

沈青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僵立当场!油灯昏暗的光线在他铁青的脸上跳跃,肌肉剧烈抽搐着!金五当众凌辱戚锁儿和伍山!伍凭雪那丫头,竟真敢设计杀人!如今他们还又搭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重伤少年!

“起来!”沈青声音里的疲惫格外明显,他弯腰扶起女儿,粗糙的大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可再提一字!”

沈珍贞如同受惊的小鹿,连连点头。

沈青转身走出家门,径首朝着那间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小偏房走去。

推开那扇破旧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戚锁儿坐在炕沿,双眼红肿如桃,脸上青紫的指印尚未完全消退。她正小心擦拭着伍山的额头,额角前日撞窗棂留下的伤口己经结痂,暗红刺目。一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低矮的屋顶,眼神空洞,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伍大哥…嫂子…”沈青喉头有些发堵,声音干涩地唤了一声。

伍山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落在沈青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令人心悸的哀求。

“沈兄弟,你来得正好,我还想让你嫂子去寻你呢。”

听到似有嘱托,沈青几步抢到炕前,“伍大哥,有事您尽管说。”

“我们两家在这大杂院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伍山的声音竟不似从前破旧嘶哑,反倒能咂摸出几丝清明来,“对彼此都知根知底,也犯不上瞒你,家里这副光景都是叫我拖累的。你嫂子苦,雪儿也苦,只要我没了,她们就不用这么苦了。”

“伍大哥!你胡说什么!”沈青心头剧震。

“锁儿要不是为了给我看病,怎么会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怎会招惹了那畜生,他那样糟践锁儿,我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你说锁儿何必为了我受此折磨呢?我死了,锁儿能解脱,我也能解脱,这土炕,我躺了八年,八年啊,活像一口棺材,我也就比死人多喘一口气,但这口气我喘不动了。只求你,沈兄弟,你有把子力气,给我个痛快的了断,这也算是帮了我们这个家了。”

戚锁儿死死抱住伍山的头,失声痛哭:“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死了…我还怎么活啊…”

沈青看着眼前生离死别般的惨状,听着伍山字字泣血的哀求,堂堂七尺汉子,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胸中堵的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了当年码头扛包,伍山那宽阔的脊梁;想起了伍山塞的热馒头和那句“兄弟,挺住!”;想起了戚锁儿解开衣襟将属于伍凭雪的乳汁分给珍贞一半时温柔的笑容…让他亲手了断伍山的性命?他沈青如何下得去手?

就在这痛苦僵持中,伍凭雪走了进来。她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扫过痛哭的母亲,绝望的父亲,最后落在沈青那张痛苦纠结的脸上。

“沈叔。”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您出去吧,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