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水

2025-08-18 2929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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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正翼后院的卧房逼仄却干净,土墙上糊着新换的麻纸,窗棂上别着两束驱蚊的艾蒿,散着淡淡药香。

周作坐在床沿,正用一块细布擦拭着那枚狮形玉佩。

“刀疤来过没?”伍凭雪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目光也落在玉佩上。

周作摇摇头,将玉佩收回怀间,“伍姑娘觉得,刀疤会是义父旧部?”

“我打听过,他跟着秦柱己有十六年。只是你今年正好十六,他断不会认得你…”

周作眼神黯淡,喉结滚动着:“十六年前义父率三万大军与胡戎鏖战三天三夜,黄沙埋骨,血流成河,三万儿郎最终只活着回来八千。我父亲周明恩,就是在那场大战中替义父挡箭而亡。我那时还在娘胎里,出生便是遗腹子,是义父将我娘接回将军府,教我读书识字、骑马射箭。”他声音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一战过后,有不少重伤的老兵卸甲归田,若刀疤真如你所说是义父旧部,那极有可能参加过当年那场战役…”

“那你父亲当年可有交好的同僚?”

周作苦笑一声,“我连父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连刘文武,也是因为他有个哥哥还在燕北军中,我才敢找上门去。”

伍凭雪思来想去,“总得和他见上一面。若他真是缪将军旧部,甚至是你父亲的旧交,取得他的信任,我们兴许能解开许多谜团。”

周作点头,转念又问:“他若想见我,应该早就来了。”

“事在人为。”

伍凭雪丢下西个字后就离开了孙屠户家的后院,刚走出百十来米,就见柳枝叉着腰站在路中央,俨然一副泼妇模样。

“伍凭雪!你个不要脸的骚蹄子!”柳枝的声音尖细,惊得街角的狗都吠了起来,“勾引孙掌柜,哄得他退了和珍贞的亲事,三天两头就往人家屋里头钻,当真是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爬男人的床!”

伍凭雪的脚步顿住,闲言碎语她听得多了,本不想理会,可“娘”那个字却像根毒针,猛地扎进心里。她缓缓转过身,眼底的平静破碎,只剩翻涌的戾气。

“你说谁?”

柳枝被她看得发怵,却仗着街上人多,骂得更凶:“我说你娘戚锁儿!这么多年就在窝瓜胡同口那间破屋,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卖了多少回!如今你这小蹄子…”

话音未落,伍凭雪己冲到她面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柳枝的骂声便戛然而止,伍凭雪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一路往河边逼去。

“放…放开我…”柳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脚乱蹬,指甲在伍凭雪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

伍凭雪却像没知觉似的,一步步将柳枝逼到河埠头,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河对岸,沈珍贞抱着沈昌贞站在树下,沈昌贞的两只小手半空乱舞,嘴里“咿呀咿呀”地叫着,小脸急得通红。

伍凭雪的心忽地一颤,掐着柳枝脖子的手松了半分,可柳枝还在骂骂咧咧,那些污秽的字眼像鞭子似的抽在她心上,她低头看了看河面,水位降了大半,手上猛地加了把劲,将柳枝狠狠翻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半丈高。柳枝在水里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浑浊的河水,嘴里的咒骂变成了含糊的哭喊。

伍凭雪立在河埠头,望着对岸的沈珍贞抱着弟弟,转身快步往胡同里走,背影像是被风吹得发抖。

沈珍贞抱着沈昌贞赶到时,柳枝刚被两个看热闹的汉子拽上岸,裹着一身泥水,头发乱得像团水草,刚站稳就破口大骂。

“你个死丫头!”柳枝一眼瞥见沈珍贞,伸手就拧住她的耳朵,“蠢货!你把我这个后娘当黑心肝的,把那对娼妇母女捧上天!现在看清她们的嘴脸了吧?那伍凭雪是个什么货色?她还真敢把老娘推水里!我看那金…”

“你住口!”听到柳枝口不择言,沈珍贞立刻制止,突然爆发的吼声像道惊雷,震得柳枝都愣了。平日里怯生生的姑娘,此刻眼睛瞪得滚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带着股豁出去的无畏。她猛地推开柳枝,力气竟比往常大了许多:“你对我好?我明明不愿意嫁给那孙屠户,你为了二十两的彩礼,对我又打又骂,恨不得把我绑了送过去!自从你进了我家门?我哪天不是活在你的骂声里?稍有不如你意,连饭都不给吃!这也叫对我好?”

话说完,她浑身都在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住了声,谁也没想到这温顺的姑娘竟有这般的烈性。

柳枝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珍贞喘着气,心里又怕又慌,下意识的往河埠头望去,往常伍凭雪总会站在她身旁,像一棵挡风遮雨的树。可今日,河埠头空空荡荡,石板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只有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哪里还有伍凭雪的影子。

她的主心骨,她当做亲妹妹的人,竟在她最需要支撑的时候,走了。

沈珍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站在原地,像株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芦苇,看客们的议论声又起,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空落落。

不知过了多久,人潮散去,柳枝也抱着沈昌贞回了大杂院,沈珍贞忽然看到伍凭雪站在远处孙屠户的肉铺前,举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糖画朝她招手。她的目光刚触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空落落的心瞬间就被填满。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奔过去,首跑到伍凭雪面前,才看清她举着的糖画,是两个挽着发髻的女娃娃,衣袖相连,笑的眉眼弯弯。

沈珍贞接过来,冰凉的糖画映着她的脸,方才的委屈和慌乱像是被这甜味化了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刚才…好怕。”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发颤,“我都不敢回去了,柳枝肯定要扒了我的皮。”

伍凭雪抬手替她擦去泪痕,“你刚才很勇敢。”她望着沈珍贞的眼睛,认真道:“方才只有你一个人,可你半句软话都没说。柳枝那种人,就像野狗,你越怕她,她越往你跟前钻,你不把她当回事,她反倒蔫了。”

“就是这个理!”孙正翼也站在肉铺门口,手里还攥着把剔骨刀,“她要是真有骨气,被当街欺辱成这样,就该像伍姑娘一样还回去,可你看她最后可有要找伍姑娘报复的念头。珍贞姑娘你记着,对付这种泼妇,就得比她更狠更硬,她才不敢蹬鼻子上脸。”

沈珍贞一看是孙正翼,脸颊微微泛红,声音细细的:“多谢孙掌柜。先前…多谢你体谅,回绝了亲事。你是个好人,将来一定能找到真心待你的姑娘。”

孙正翼挠头嘿嘿傻笑:“借珍贞姑娘吉言。”

伍凭雪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觉得孙正翼的憨首与沈珍贞的温顺,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登对。

“珍贞,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伍凭雪的声音沉了沉,“我这几日总来孙掌柜这里,是因为我们把周作接进了城,就安置在孙掌柜的后院。”

“周作?”沈珍贞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听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危险,“那你们一定要小心,”语气里满是担忧,“他在这儿,能行吗?”

自始至终,她半句都没提柳枝编造的那些污言秽语,仿佛那些话从未钻进过耳朵。

伍凭雪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有孙掌柜照应,不会有事的。”她看了眼天色,“你先回去,柳枝若是再闹,你尽管发狠,过两天我回去收拾她。”

沈珍贞点点头,又看了眼那对糖娃娃,掰成两半,将其中一个塞回伍凭雪手里:“这个给你,咱们一人一个。”

说完,她攥着自己那半,转身往回走,背影虽还有些单薄,却比来时挺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