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砚婴

2025-08-18 243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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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伍凭雪抬眼望去,一辆乌木马车正往这边来,车檐下悬着盏灯笼,昏黄的光里映着哥哥“薛”字,在暮色里格外扎眼。

马车刚停稳,车夫麻利地放下脚踏。先下来的是两个十三西岁的女孩,穿着一式的月白襦裙,梳着一样的双环髻,连眉眼间的沉静都如出一辙。她们垂着眼帘,步子轻的像两片云。周遭的喧闹、街面的尘土,竟半点没沾到她们裙角,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瞧这世间万物,都隔着层淡淡的雾。

随后下来的是位夫人,绿色裙摆绣着暗纹的兰草,料子是极讲究的杭绸,在暮色里泛着柔光。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却没往周遭瞧半分,仿佛这街道的车马来往、市井喧嚣,都入不了她的眼,浑身透着股疏离的贵气,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雅致,却也没有烟火气。

最后下车的是个中年男子,青袍玉带,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短须,正是兵部侍郎薛霖。他刚站稳,韩家的下人便迎上去,弓着腰道:“侍郎大人,夫人,二位小姐,府里上下就盼着你们回来呢。”

薛霖“嗯”了一声,目光无意间扫过巷口的秦家马车,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掠过车檐灯笼上的“秦”字时,带着股不加掩饰的鄙夷,仿佛多看一眼都是造孽。

伍凭雪斜倚在车辕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瞧着薛家的那对双生女,忽然想起自己和沈珍贞只能穿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自小就是半饥半饱,手掌上都是干粗活留下的老茧。同样是女子,却像是活在两个天地里,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尘泥。

“雪儿姐姐!”秦铭润从偏门喊着奔过来,吕小宝跟在后面,看见薛家一行人,好奇张了张嘴,却被伍凭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马车驶离,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老妪在暮色里哼着小调。

伍凭雪看着两个兴致恹恹的孩子,不禁问道:“这才上一天课,怎么就这副模样了?”

秦铭润撇了撇嘴:“规矩多得紧!写字必得横平竖首,连握笔的姿势都要照着先生的样子来,我不过是腰弯了半寸,就被先生罚站。”

吕小宝在一旁连连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书童的规矩更吓人!我们都得站在最后头,脚跟都要并齐,眼睛只能盯着自家公子的背影,连打喷嚏都得憋着。二少爷被罚站还只是在堂上,让我去廊下罚站,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说是主过仆随。”

伍凭雪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呀,平日里就像野马脱缰,非得这样严的规矩管着才好。”

吕小包的嘴撅得能挂个油瓶:“人家的书童都有名儿,什么雨墨、书荷、稚堂,听着就文绉绉的。二少爷一叫我小宝,那些公子哥儿就捂着嘴角,说像是唤小狗。”

秦铭润也红了脸:“我后来都不敢叫他了,一开口就被他们笑。”

“小宝多好听。吕姥姥把你捡回来时,你才丁点儿大,裹在破棉絮里像只小猫,她天天抱着你说‘我的宝啊’,这名字里全是疼惜。”她顿了顿,见两个孩子都垂着头,又笑道:“若是实在难为情,再取个名便是。”

吕小宝眼睛一亮,凑到伍凭雪跟前:“雪儿姐的名字最好听,你给我取一个呗!”

伍凭雪嗔笑:“我的名字可不是自己取的。是我娘取的,她生我那日难产,疼得昏死过去,忽然飘起一阵雪,她就醒了,我也落地了,所以才叫‘凭雪’。”

秦铭润托着下巴想了半晌,忽然拍手道:“有了!小宝帮我磨墨洗砚,不如就叫‘砚婴’,砚台边的小孩,多贴切!”

吕小宝咂摸着这两个字,又念了两遍“吕砚婴”,忽然挺首腰板,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斯文:“这名字好,听着就像会读书的!”说着连连点头,小脸上的委屈早就没了,只剩满眼的欢喜。

马车刚停稳,秦铭润就拉着己经改名为吕砚婴的吕小宝往里跑,嚷嚷着要赶紧把先生布置的功课赶紧写完,写完还要和吕砚婴斗草呢。

秦铭润有条不紊的挥毫落纸,吕砚婴也安静坐到一侧,练起了秦铭润送给他的字帖,伍凭雪看着两个孩子伏案的身影,默默退了出来。

一个小厮低着头快步走来:“伍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

书房里灯火通明,秦柱正在翻看账本,纪昭坐在下首的椅子里,见她进来,微微点头。

“铭润今日在韩家塾馆,表现如何?”

“二少爷很是认真,只是初到韩家还有些许不适。”

秦柱似笑非笑:“铁沧那小子看着浪荡,对铭润倒是上心。”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纪昭,“我不好出面,你备些礼,明日去谢过侍郎夫人。”

纪昭脸色一变,“铁沧虽与薛品相熟,也只是私下相聚。薛家自视官身,能应下铭润去读书己是不易,怕是不愿与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多有往来。再说,铁沧此时不在家,我以他夫人的名义随意递帖与人相交,生出事端来反倒让他回来心烦。”

伍凭雪站在一旁,想着秦铁沧那厮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位夫人。纪昭平日里温柔和善,但在秦柱面前,却是不卑不亢不愠。秦家父子不和众人皆知,她却从未有过要顾全大局螫手解腕的想法,任何体面在她心里,都没有秦铁沧的感受重要。

烛火在秦柱眼底跳动,良久他才问出一句:“那小子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既是去避暑,怎么也得立秋之后吧。”

秦柱点点头,挥挥手让她俩下去。

伍凭雪的脚步刚迈过门槛,身后就传来秦柱的声音:“我新得了一方好砚,你带回去给铭润。”

伍凭雪只能回身将书桌上那方出自端溪老坑的砚台仔细收好。

“你平素与纪昭走得近,”秦柱打断她的动作,目光从砚台移到她的脸上,“去好好劝劝她,别满心满眼都是铁沧,凡事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薛品不过就是薛家的一个纨绔子,若与能与薛侍郎的夫人搭上线方为上策。”

伍凭雪心里一紧,“少夫人自有考量,我人微言轻,怕是…”

“人微言轻?”秦柱忽然笑了,手指在砚台边缘重重一叩,“你不就是人微言轻时被我带进秦家的吗?”他站起身,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我原以为你可堪大用,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成…秦家的水米,可不养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