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正午，悦宾楼柜台前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俞东河心不在焉的擦拭着灰尘，昨儿答应周作金日要去和伍凭雪商议，可小毛总黏着他，脱身实在不易。
见王掌柜从后堂出来，他忙首起身，恭敬的笑着：“掌柜的，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还得请个假。昨儿在医馆等了许久，大夫出诊都没回来，只能特地约了今日下午。”
王掌柜眼皮都没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晚市客人多，别耽误了。”
俞东河刚松口气，转身就撞见小毛端着个空托盘从楼上下来，“东河兄弟，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也请大夫给我奶奶瞧瞧。”
俞东河赶紧将小毛拽到角落里，“那个…昨儿耽误了，没能去秦家找她…小毛哥，你就多担待兄弟点儿吧，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找个大夫！”
小毛挤眉弄眼，笑得一脸促狭：哦…东河，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见色忘友啊！”
俞东河脸上一热，“我…我和她实在是好久没见了，你就别取笑我了。”他不敢再说，怕言多必失，匆忙就往门口走。
俞东河刚走出悦宾路的台阶，就见吕小宝像个炮仗似的从远处蹦过来，边跑边喊：“东河哥！东河哥！我都吃了几天的窝窝头了，嘴都要吃烂了！姥姥让我找你讨口饭吃！”
俞东河被他逗笑，拉着他一同往秦家走，路上特地给他买了串糖葫芦。
秦家后门的石狮子瞪着圆眼，门环上的兽首铜环在日头下泛着暗光。俞东河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门房，陪着笑：“劳烦通报一声，我们找伍凭雪。”
门房接过钱，掂量了两下，似是嫌少，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转身进了门。
此时秦铭润的院子里，伍凭雪正在收拾书箧。青布包里裹着上好的徽墨、洒金宣纸，还有几件笔挺的绸缎小褂，秦铭润坐在一旁，小脸上满是不愿：“雪儿姐姐，往后去了韩家塾馆，岂不是得日日早起，我是不是再也睡不成懒觉了？”
“你能去韩家读书，得韩祭酒点拨，可都多亏了大少爷，你不是总说他凶巴巴吗？这回他将你放在心上，你还怕苦怕难？”
话音刚落，就见下人来报：“二少爷，门房说有个小哥儿和小娃儿找凭雪姑娘。”
秦铭润眼睛一亮：“雪儿姐姐，反正今日都无事了，可以让他们进来和我玩会儿吗？平日里我都没有玩伴，嫂嫂总说慎儿小，也不太让他跟我玩。”
这话说得可怜，伍凭雪无奈点头，就去迎他们。刚到门口，就见俞东河拘谨地站着，吕小宝则东张西望，眼珠子差点黏在门廊的雕花上，活像两只闯进金銮殿的麻雀。
“小宝，你收敛点儿。”伍凭雪瞪了他一眼，声音放的很低，“别乱说话乱摸东西。”
吕小宝忙捂住嘴，跟着进了院子。秦铭润见了他们，倒没有半分架子，先对俞东河道：“你是雪儿姐姐的哥哥吗？雪儿姐姐平日对我很好，虽然我年纪小，但也请放心，在秦家我会多照顾她的。”
俞东河忙作揖：“谢二少爷照拂。”吕小宝刚要开口，就被伍凭雪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秦铭润兴致正高，又问吕小宝：“你们平日里都玩些什么？哎…我在家不是看书写字，就是扎马步，闷都闷死了。”
一说到玩，吕小宝哪里还憋得住，立马掰着指头数：“跳百索、斗草、抽陀螺、推枣磨…最有意思的还是抽陀螺，找根粗麻绳缠上，猛地一抽就个不停，沈伯伯以前给我做过个硬木的，转起来像唱曲儿！”
“我都没玩过！”秦铭润拉着他们就往院子里跑，“快教我！我让小厮找陀螺去！”
伍凭雪和俞东河跟着到了院子，等了一会儿才见小厮抱来几个彩绘木陀螺。俞东河先示范用鞭子缠上陀螺，将全身力道都灌注到手腕，猛地一抽，陀螺“嗡嗡”转了起来，在院子里转出个小圈。秦铭润看得拍手叫好，吕小宝也凑上去抢着要试，两人围着陀螺追跑，笑声洒满了院子。
伍凭雪拉着俞东河退到廊下，轻声问：“找我什么事？”
俞东河把周作想进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问：“就让他住到我那柴房去，我奶奶她耳聋眼花的，完全不碍事。”
伍凭雪沉吟：“那些高官秘辛和张缪两族的恩怨，确实得周作在跟前才好理清，不过…大杂院不行，周作虽愚笨了些，但长相俊朗，又有通身的气度，实在扎眼，难免人多口杂。你且容我想想，往后二少爷日日都要出门，我也能自由些，随时能去找你。”
日头西斜，俞东河拉着吕小宝告辞。秦铭润和吕小宝玩得投缘，心里舍不得，只能将新做的芙蓉糕送给他聊表心意：“这个给你带回去，甜糯得很。”
吕小宝眼睛都首了，刚要伸手去接，伍凭雪却按住了他，对秦铭润道：“二少爷好意心领了，只是小宝最近牙疼，吃不得甜的，白费了您的心意。”她话锋一转，语气恳切，“说起来，小宝是我们大杂院的吕姥姥捡回来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怕自己时日无多，总盼着小宝能学门手艺将来有口饭吃才能安心。可他年纪还小，那些师傅们都不待见，若是二少爷方便，在秦家的哪间铺子里安排他当个学徒，就再好不过了。”
秦铭润皱了皱眉：“家里的生意我插不上手…”他盯着吕小宝机灵的模样，忽然道，“不过我自己的事倒能做主，就让小宝给我当书童吧，陪我读书，还能陪我玩！每月西钱银子，比学徒强多了！”
吕小宝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吕小宝用脚尖轻轻踢了他的脚踝，他才“哎哟”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谢二少爷！小宝一定好好伺候你！”
秦铭润笑得合不拢嘴，又让伍凭雪去取西钱银子塞给吕小宝，“这是预支的工钱，明日一早就来上工，我教你认字。”
出了秦府后门，吕小宝才摸着怀里的银子傻乐：“雪儿姐！你真厉害！我能挣钱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跟着二少爷吃香喝辣啦？”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韩家塾馆的门环上，青石板路被晨光照得发亮。吕小宝背着崭新的书箧，跟在秦铭润身后往里走，小脸上还带着点兴奋的红。伍凭雪站在门口，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很低：“到了里面少说话，多看着二少爷的样子学规矩，记住，眼观六路，嘴莫多言！”
吕小宝用力点头，跟着秦铭润跨过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垂花门口，凭雪转身就往孙屠户的肉铺去。
肉铺的门板只卸了一半，孙正义正举着刀砍骨头，“哐当”一声，骨渣溅落在街上，引来一条野狗。
“孙掌柜。”伍凭雪走过去，站在肉案旁。
”是伍姑娘啊，今儿怎么这么早？”
伍凭雪走进铺子，将孙正翼叫进来，严肃说道：“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事成后刀疤不仅不会收你的头钱，说不定还要倒贴银子给你。”
孙正翼举着砍刀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您说啥？刀疤那凶神，不扒我层皮就不错了，还能倒贴银子？”
“信我。”两个字，简洁有力。
孙正翼想起那日在赌档，伍凭雪的临危不惧、能屈能伸，又想起她怼自己“胆量配不上身躯”的模样，莫名觉得她可信。他把刀往桌上一扔，“您说，要我做什么。”
“你只消在家中备一桌酒菜，中午我去请他来，他自会相求于你。”
“行！我这就关铺子回家备菜，买只肥鸡，宰条大鱼，炖锅骨头，再买两斤酱牛肉。”
伍凭雪笑了笑，转身就往珠山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