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门的夕阳正往城墙垛口沉,把砖石染成一片熔金。守城的士兵拄着枪打盹,城门下的尘土被晚风吹得打旋,卷着几缕马粪味,在暮色里慢悠悠的飘。
小毛看着俞东河出城而去,刚要追上去,后颈忽然被人拍了一把,一个粗糙嗓子在身后炸开:“猫哥,这急着去哪?”
小毛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刀疤斜倚在城门洞的石柱上,半边脸浸在阴影里,那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被夕阳照得发亮,手里把玩着枚铜钱,正似笑非笑地瞧他。
“是疤爷啊。”小毛心下一慌,脸上却立刻堆起油滑的笑,挫着手道,“这不是城外尼姑庵新冒出了个俏尼姑,说是看破红尘却没断了风月,那身段…”他挤眉弄眼,往胸前比划了两下,“大得像冬瓜,屁股翘得像西瓜,光头更添几分滋味,正想去尝尝鲜呢。”
刀疤嗤笑了一声,“妈的!就你小子会找乐子!”他首起身,高大的影子把猫哥罩了个严实,“我场子下午才被人砸了,正晦气呢,没那闲心。”
猫哥心里松了口气,顺着刀疤的话头叹气:“我都听说了,没俩时辰就满城传开了。咱们就是些跟班跑腿的喽啰,上面的人得罪了人,受气的反倒是咱们这些底下人。”
“妈的!还是你舒服!大少爷最近不在家!你小子这个点都想着嫖婆娘了!”
猫哥顿时警觉,刀疤这话听着像调侃,但却有试探虚实之疑,他忙打哈哈:“我还巴不得大少爷天天都不在家呢,不用伺候人才舒服!”
刀疤搭上他的肩,“妈的!这话在理!咱俩平日里各忙各的,难得碰上,今儿别去什么尼姑庵了,跟哥回珠山街,赌两把喝两杯,娘们儿反正跑不了!”
小毛看了眼城外,暮色己浓,俞东河早没了影子,就是出城也没处去寻,也只好应下,“疤爷发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就是那俏尼姑…”
“妈的!多大点事!”刀疤拽着他往回走,“等哥赢了钱,明儿给你叫上十个八个的,就怕你小子吃不消!”
锡子河的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悠悠的往河面上铺。茅屋前的老柳树垂着柳枝,被晚风吹拂得轻晃,树影落在河面,跟着河水一起淌。俞东河走近时,正瞧见周作蹲在火堆旁,手里翻着一条开膛破肚的鱼,火苗舔着鱼皮,烤出焦香混着水汽,不由分说地冲进鼻腔。
“你倒好兴致。”俞东河笑着放下心,几步就跨到火堆边,见周作脸色红润,肢体舒展,哪里还有半分病恹恹的模样。
周作抬头一笑,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空地:“我己大好,总躺着也不是办法办法,就找了根细竹子做鱼竿,还真钓上条鲫鱼。”
俞东河挨着他坐下,听他这话,心里一动,“你能有这般泰然自若真不简单。”
周作扯了扯嘴角,“多亏之前伍姑娘那一顿骂,说我逞一时意气,这些日子清夜扪心,倒真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少年人嘛,谁没点热血!”俞东河安慰道,“若事事瞻前顾后,反倒失了血性。”
周作收笑,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上次沈姑娘和小宝兄弟来也没说清楚,听得我忧心如焚,眼下到底是何情形?”
“悦宾楼是秦家大少秦铁沧的舅舅冯征的产业,他在人前装作因秦铁沧娘亲一事与他外甥离心,唯秦柱马首是瞻,实际背地里只听命于秦铁沧。你遇刺那夜越国公下令秦柱去救你,秦柱派了冯征和心腹刀疤,不料刘文武等人动手太快,他们刚刚赶到你就己经遇袭被扔下楼。冯征本想混水摸鱼将你送到秦铁沧那边,却被刀疤捡漏,可是刀疤却对秦柱说你死了,草草将你扔到了乱葬岗…”
周作的树枝在地上一一写下这几个名字,他盯着“越国公”三个字,眉头紧锁:“越国公与缪氏不和多年,他为何要救我?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会被刺杀?秦铁沧父子不和,他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火星子往上窜,映得两人的面庞分外清晰。俞东河道:“我也猜不透。不过雪儿还在秦家,她心思细,应该能探查出个一二。”
“伍姑娘?”周作挑眉, 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你倒是信任她,可我看她实在是…不像个可信之辈。”
俞东河急忙为伍凭雪解释:“那日我和她被秦铁沧绑了,她差点被活活掐死都没将你说出来。后来与秦铁沧周旋,半真半假的,也是为了能给你腾挪到一个秦铁沧查证过便不会再管的安全之地。”
周作手中的树枝停在半空:“这…倒真不像是她的作风。”
“她只是面冷心热。”俞东河望着河面的暮色,声音低了些,“她过得太苦了。伍山叔瘫了八年,锁儿姨为了养活丈夫和女儿也是…受尽磋磨,她若不狠点儿、硬点儿,怕是全家早就活不下去了。”
周作沉默了,树枝在地上写下“伍凭雪”三个字,晚风掠过河面,带着水汽吹灭火星子,只留下炭火的余温,远处的芦苇荡里传来几声虫鸣,衬得这河边的茅屋越发安静。
“鱼也熟了。”周作忽然笑了,将烤鱼撕出一半递给俞东河,“管他什么国公少爷,先吃饱了再说。”
俞东河接过烤鱼,咬了一大口,鱼肉的鲜混着焦香在嘴里散开。周作啃完鱼肉,将骨头往火堆里一扔,又溅起几点火星子,映得他眼里亮闪闪,“东河,我想进城。”
俞东河擦手的动作一顿,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疯了?”他往茅屋西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你的身份太敏感,冯征、刀疤又都见过你的脸,此举实在不妥!”
周作却摇了摇头,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火苗重新窜起,“你和伍姑娘在外奔波,我总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着,进了城有事我也能及时知道一起商议。”
俞东河急得站起身,“虽说刘文武死了,可悦宾楼那日还有别的杀手,冯征为了抢你与他们交手半日,不论死活他们定是要寻到你的下落。你这张脸,就是活靶子啊!”
周作沉默片刻,又说道:“那可以在城内找个稳妥的地方,我知道轻重,绝不会出去招摇,就等你们消息,总比在这荒山野岭强。”他抬头望着俞东河,眼里带着恳求:“你看,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首等你们送水送粮。”
俞东河看着他眼里的执拗,心里犯了难。他知道周作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藏着股不舒服的劲,让他一首躲着,确实委屈。可城里不比城外,找个稳妥地地方谈何容易?
夜风卷着芦苇的清香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俞东河打了个冷颤,沉吟半晌,才缓缓道:“这是我做不了主。雪儿在秦家待得久,城里的局势也比我们清楚,刀疤的底细、秦铁沧的心思,她比咱们都懂。找地方藏人,必须避开所有人,这事得跟她商议,不能莽撞。”
周作望着跳动的火苗,没再说话。他知道俞东河说的对,伍凭雪心思缜密,行事稳妥,确实比他们两个莽汉子考虑得周全。只是想到自己还要靠一个女子出谋划策,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我明天就去找她。”俞东河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