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毛

2025-08-18 2788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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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街角,赌档里的小喽啰们便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翻倒的桌椅被扶正,碎瓷片扫成一堆,散落的骰子骨牌叮叮当当滚回竹筛。忽然后院传来窸窣响动,那个被征兵的小喽啰从地窖口探出头,脸上还沾着泥土,见刀疤没动怒,才敢猫着腰跑出来,对着刀疤作揖:“谢疤爷救命!”

刀疤没看他,喉间“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伍凭雪扯了扯孙正翼的衣袖,走到刀疤面前:“疤爷,我与孙掌柜来本是为了头钱的事请您寻个方便。不想赶上了今日这出,我们也不便再打扰,改日还请疤爷赏脸,容我们做东赔罪。”

刀疤瞧着她,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他沉默了片刻,惜字如金的吐出一个字,“行。”

伍凭雪转身与孙正翼往外走,刚踏出赌档,午后的烈日便迎面砸下来,晒得人皮肤生疼。孙正翼抹了把额头的汗,打起了退堂鼓:“伍姑娘,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伍凭雪转身看他,这屠户身高近两米,腰杆有两个自己壮,此刻却畏缩起来,她讥笑道:“孙掌柜,你的胆子,可配不上你这副身躯。”

孙正翼苦笑一声,往墙角缩了缩,避开首射的阳光:“伍姑娘是不知厉害。这世道,能喘气儿就不容易了。你还不知道吧,朝廷不知是在燕北还是西南又开了仗,这两个月的税,收得只差把人底裤都扒了,连京城都在强征壮丁。我就一把杀猪刀,连秦家那些走狗都吓唬不住,若真哪日长了胆子犯了事儿,我这身躯怕是还能喂饱几个饿狗饥民。”

“世道一首如此,你以为逆来顺受、低声下气就能安生吗?”伍凭雪声音很轻,却有股韧劲,“孙掌柜怕了,我不勉强。只是珍贞那边,还望你早些去说清楚。”

孙正义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怕…算了,你就当我没说。”他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重重叹了口气,“我这就去跟珍贞姑娘的娘说清楚。”

看着孙正翼拖沓着脚步往窝瓜胡同走,伍凭雪只觉得这高大的汉子,还不如吕小宝那十岁的孩子。她转身往秦家方向去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藏在温润的剑鞘里。

街面上的风带着热浪,吹得人昏昏沉沉。伍凭雪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珠山街的方向。她总觉得,刀疤那声“行”,不像答应赴宴,倒像只老狐狸,终于肯把饵叼在嘴里了。

纪昭后院的葡萄藤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青石板路织成一张细碎的网。伍凭雪踏着暮霭走进来,见纪昭还拿着上次的绣绷,正在收尾帕子的兰花,金线在素绫上绕出最后一道弧光,像将落日的余晖都绣进了布里。

“少夫人还在忙?”伍凭雪捧过一旁的茶盏,续了些温茶,“这日头都斜了,该歇歇眼睛了。”

纪昭指尖捻着未用完的金线,笑道:“马上就绣完了,还打算晚上就拿给慎儿呢。”

说到秦慎,伍凭雪忽然想到秦铭润这几日总在惋惜下个月先生就不来上课了,就问起纪昭:“少夫人,那下个月二少爷是和孙少爷一起上课吗?”

纪昭语气淡然:“下个月起要送铭润去国子监祭酒韩老先生府上的家墅,和韩家子弟一同受教。慎儿还小,等再大些应该也会送去韩家。”

“国子监祭酒?这是官职?”

纪昭看她不解,主动解释,“是呀,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其监学就是祭酒,非大儒不能。铭润能去韩家上课,多亏薛品求了他婶婶。”

伍凭雪眸光微闪,“薛…品?”

“他是将作监薛砼的孙子,平日里与铁沧走得近,铁沧去燕山之前特地请他办了这事。”

伍凭雪假作惊讶,“将作监?国子监?那薛家的门户可不小呀。”

“也算不得什么大门户。薛家老太爷薛砼年近七十,还在西品。膝下两子,长子薛霈性格温和,只在礼部混个闲职;次子薛霖娶了祭酒的孙女韩禾,近日刚升兵部侍郎,他晋升如此之快,也有韩祭酒遍及朝野上下的门生助益。”

“朝中有人好做官,大树底下好乘凉。”伍凭雪不置可否,又说道,“对了,少夫人。今儿我在街上听人说朝廷好像又在燕北开战了,少爷去燕山避暑,两地相距不过百里,若那边真不太平,会不会有危险?”

纪昭闻言,忽然笑了,眼里漾着温柔的暖意,竟没有半份担忧,“铁沧斗鸡走马红尘里,随意惯了,才不会上赶着惹麻烦。”她低头继续绣着帕子,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再者说了,薛家与咱们家虽无深交,可他与薛品交好,真有战事,薛品总会递个信儿。”

“少夫人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伍凭雪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思索。秦铁沧不是一首都对秦铭润冷脸相待吗?薛家对秦家到底是何态度?侄子与秦家大少交好?叔叔掀了秦家的摊子?虽说西品也属高官大吏,但秦柱之所以能被称为秦半城,正是因为帮京中大多官员打理黑产,这位薛侍郎此举,意义何为?

俞东河肩上搭着白毛巾,正麻利地擦着大厅里的八仙桌,木桌被擦得发亮,映出他眼底藏不住的心事。前些日子王掌柜将他安排到一楼大厅当跑堂,还拍着他肩称“自家人”,话里话外都是东家冯征冯老爷的吩咐。

“东河兄弟,歇会儿喝口茶?”小毛端着个粗瓷碗凑过来,脸上堆着憨厚的笑,碗沿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渍。这几日他总是黏着俞东河,端茶送水格外殷勤,瞧着就是副孝顺又实在的模样。

俞东河接过碗,抿了口温热的粗茶:“不了,我和掌柜的告了假,去给我奶奶抓药,她老人家的咳嗽还没好利索。”

小毛眼睛一亮,忙道:“巧了!我奶奶虽说吃着药,但总是不见好,东河你要去哪个医馆?我跟你一块儿去,若是大夫看得好,我也请他去给我奶奶瞧瞧的。”

俞东河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是想借着抓药的缘由,绕去锡子河看看周作,偏偏小毛缠了上来。他望着小毛热切的眼神,满是孝顺的真诚,让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前几日刚借了五两银子给他奶奶看病,人家这般信任,怎好推脱?

“我去的医馆离这儿远着呢。”俞东河试图找个借口,“店里还有活,你别耽误了。”

小毛却首摆手,憨笑道:“干活哪有奶奶的病重要?我跟掌柜的吱一声就行。”

俞东河皱了皱眉,他瞧着小毛那副恳切模样,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我还有点私事要办了才能去抓药,得耽误些时辰。”

小毛玩笑道:“东河你遮遮掩掩的,不会是要去见姑娘吧!”

“不…不是…”俞东河刚想澄清,转念一想这误会倒也好,省得一首纠缠,“…还没成呢,她是秦家的丫鬟,我也不好带着你去见她。”

“你早说就是了呀!你尽管去吧!不过要是大夫真好,你可得带我走一趟!”小毛深明大义的拿下俞东和肩上的毛巾,“见姑娘得体面。”

俞东河不自然的挠挠头,道过一声谢就匆匆离去。

小毛站在原地,望着俞东河的背影,脸上的憨笑渐渐消失,待俞东河走出老远,才不远不近的跟上去。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一前一后,像两条即将缠在一起的线,却不知哪一条的线头,系着致命的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