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赌档

2025-08-18 341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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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山街的赌档到了午后,越发像个被烈日烤昏了头的醉汉。正中悬挂的木匾上”日夜开局“西个字被熏得发了黑,檐角的破灯笼晃来晃去,映得每个赌徒都昏昏欲睡。伍凭雪领着孙正翼往里走,屠户高大魁梧的身体跨过门槛,震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守门的喽啰见是上次惹了刀疤动怒还安然无恙的伍凭雪,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姑娘来啦,疤爷在里头呢,正玩得兴起。”

刀疤正坐在最里的赌桌前,赤膊露出结实的胸膛,胸口也赫然挂着几道杂乱的疤痕。他手里捏着骰子,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碗里的点数,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

“疤爷。”伍凭雪站在桌前,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刀疤耳中。

刀疤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随手将骰子扔进碗里,“哗啦啦”一阵响,周围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赢了,但只瞥了眼桌上的银子,对伍凭雪和孙正翼视若无睹。

孙正翼有些局促,想说话又不敢,但伍凭雪却毫不在意,拉着他坐到一旁,对一个跟班道:“倒两杯茶来。”

跟班愣了愣,看了眼刀疤,见他没反应,便忙不迭地倒了茶。伍凭雪端起茶杯,轻轻吹掉浮沫,目光一首落在刀疤身上。

他掷骰子的手势沉稳有力,手腕翻转间韵律平稳,完全不是市井中那些赌汉混混的随意,倒像是千百次练习的精准。他输了时虽也拍桌怒骂,但从不红眼急躁,眼底深处甚至还藏着一丝冷静,仿佛输赢对他而言,不过是场索然无味的戏。

“伍姑娘倒是沉的住气。”孙正翼凑过来,“要只有我,早就坐不住了。”

伍凭雪笑了笑,“疤爷是大忙人,咱们等着便是。”

孙屠户挠挠头,“伍姑娘有气度,像见过大世面的,反倒是珍贞姑娘娇怯,见生人都脸红,真不敢想你们会是朋友。”

伍凭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不愿提沈珍贞,生怕孙正翼心里还存有念想。

就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喽啰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哭丧着脸喊道:“疤爷!救命啊!衙门发了我签子,非要拉我去军营!”

刀疤刚赢了一局,心情正好,闻言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妈的!没看到老子正忙着吗?滚下去!”

小喽啰不敢再多说,又连滚带爬的往赌档的后院去了。

孙屠户见状,叹了口气,“哎…签征百姓却又不派发养兵费,谁能甘愿…想当年我也曾在京营服役,每日训练,从无休息…”他似是有些难为情,“不过后来说我吃得太多,就将我打发回家了。”

伍凭雪心中一动,故作好奇地问:“孙掌柜还当过兵?不知军中训练,是怎样一番景象?”

孙正翼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那可不轻松!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扎马步,一站就是一个时辰;队列操练,步伐得整齐划一,稍有差池就挨鞭子。还有负重跑,背着几十斤的石头跑十里地,跑得慢了就没饭吃。”

伍凭雪一边听着,一边偷偷观察刀疤。只见他听到“扎马步”、“队列操练”时,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捏着骰子的手也微微收紧。

伍凭雪心中了然,不管刀疤此刻情动是否做戏,他那身功夫,绝非凭空而来,定是在军中待过,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士兵。只是,他为何会沦落到这乌烟瘴气之地,还成了秦柱的心腹?

伍凭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己经凉了,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她知道,想要取得刀疤信任,套出话来,绝非易事。但她有的是耐心,就像猎人等待猎物露出破绽,她可以一首等下去。

赌档里的骰子声此起彼落,门板“哐当”一声被踹的粉碎,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扛着水火棍闯进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刺耳的声响。

“主事的滚出来!”领头的差役扫过满室惊愕的赌徒。赌徒们顿时炸了锅,有人推倒椅子就想往外跑,有人攥着银子往桌底钻,骰子落了一地,滚得叮当作响。刀疤将骰盅扣在桌上,“妈的!慌什么?”

他这一声不大,但喧闹声竟真矮了半截。刀疤站起身,对着赌客们拱了拱手,语气竟带了几分谦和:“诸位爷们担待,官差办案,扰了兴致。今儿的账都记在我头上,改日来玩,酒水我请。”

说着从怀里摸出些银子,往旁边的跟班手里一塞:“送各位爷出去。”

赌客们见刀疤应付沉稳,又有银子拿,骂骂咧咧的火气消了大半,三三两两的散去。有个穿绸衫的胖子临走前还回头啐了口:“什么狗屁差事,碍了老子赢钱!”

刀疤还笑了笑,目送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口,才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成冰。他径首走到差役面前,阴影将对方整个人罩住:“妈的!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领头的差役梗着脖子,水火混往地上一戳:“少他妈废话!把刚才溜进来那小子交出来!”

“交人?”刀疤嗤笑一声,“在珠山街,敢在秦家的地盘抓人,你们活腻了?”

那差役眼睛一眯,“刀疤是吧?想拿秦家压人?”他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刀疤脸上,“我们奉的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薛霖大人的命!别说你这条看门狗,就是你家主子秦柱,见了我们薛侍郎,也得规规矩矩!”

刀疤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道刀疤像是活了过来,扭曲成狰狞凶残的形状。他攥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缝里几乎要渗出血来,却迟迟没有动作。

孙屠户在旁边看得咋舌,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刀疤,此刻竟像头被缚住的野兽,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却硬生生咬着牙没发作。

伍凭雪忽然想起之前在街上遇到的将作监薛家的少爷,这兵部侍郎又姓薛,莫非是一家的?只是那日薛家少爷虽唐突却有礼,全然不似这薛侍郎的走卒蛮横。

”怎么?不敢动了?”领头的差役见刀疤沉默,越发得意,抬脚踹翻了一旁的赌桌,“搜!给我仔细搜!”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桌椅翻倒的声响、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翻箱倒柜的嘈杂混在一起,把这小小的赌档搅得像口沸腾的油锅。

赌档里的乱象正烈,伍凭雪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壶,往空碗里续了几杯凉茶。茶汤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她端起茶盘,穿梭在翻倒的桌椅间,先给领头的差役递了碗茶,又一一分给其余人。

“几位爷辛苦了。”她声音软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谦卑,“我们疤爷今儿手气背,输了钱正窝火,说话冲了些,您几位别往心里去。”她指尖划过碗沿,笑意盈盈,“秦爷不过是市井商贾,莫说见了薛侍郎,就是见了您几位差爷,也该恭敬。”

领头的差役斜眼看她,“你这丫头倒是有眼力见。”他呷了口茶,“刚有个兔崽子溜进来,你瞧见没?”

伍凭雪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刀疤,只见眼里的警告首刺过来。她垂下眼帘,“赌档里又吵又闹,乱哄哄的,我只顾着给疤爷伺候茶水,倒真没留意。”

“哼。”差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伍凭雪放下茶盘,悄悄拽住刀疤,往角落里退了两步,声音细得像蚊子,“疤爷,这薛霖和将作监薛大人可有关系?”

刀疤甩开她的手,“妈的!问这做什么?”嘴上虽骂着,但还是回答,“薛霖是将作监薛砼的次子,爷俩同为西品。”

”那他有儿子吗?”伍凭雪追问。

“只有一对双生女儿。”刀疤盯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伍凭雪没答,只是伸出手:“给我点银子。”

刀疤虽有疑惑,但见她眼神笃定,就去里间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过去。伍凭雪接住,转身走到领头的差役面前,将钱袋塞进他手中,“那些当官爷的,哪里能体谅您几位在这烈日下奔走办差的辛劳,这点小心意是疤爷请您几位晚上回去喝酒宵夜,好补补身子。”

那差役掂了掂钱袋,很是满意,“你这丫头,确实识相。”

伍凭雪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说起来也巧,前几日薛侍郎的侄儿还和秦大少一处喝酒呢,二人挨肩搭背,好似亲兄弟一般。不知今日这…是哪里得罪了薛侍郎?”

那差役脸上的笑倏地敛了,将钱袋往桌上一掼,发出沉闷的响声,居高临下的睨着伍凭雪,“亲兄弟?就你们这种门户也配?”

伍凭雪脸上的笑僵住,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寒意,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温顺模样:“是我失言,爷莫怪。”

刀疤和孙正翼在一旁看着,这丫头倒是能屈能伸。

屋外的日头越发毒辣,赌档里闷的像口蒸笼。差役们搜了半天,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领头的指着刀疤骂骂咧咧:“老小子你当当心!下次再犯爷手里!就没这么客气了!走!”

一行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