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仗势

2025-08-18 2696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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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凭雪回到秦府时,夕阳正斜斜地淌过朱漆门扉,将庭院浸在一片暖融融的暮色里。刚跨进秦铭润的院门,就听见他闷闷的啜泣,几个丫鬟婆子围着又哄又劝。

“二少爷怎么了?”

旁边的婆子凑了过来,小声叹息:“这半日都在闹着要喝漉梨浆呢,厨房做了一趟又一趟送过来,全都不合胃口。哎…从前一入夏,夫人每日都会亲自制作漉梨浆给老爷和二少爷,这几日天燥,二少爷…想夫人了。”

伍凭雪心头微动,蹲下身,轻轻抚过秦铭润的发顶:“别哭了,我带您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秦铭润抬起泪汪汪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今年雨水少,东城那边在办祈雨降福的庙会呢。”伍凭雪说的绘声绘色,“有吹糖人的、画糖画的,还请了山西来的班子表演打铁花,把烧红的铁水往空中泼,能溅出漫天星火呢。”

秦铭润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耷拉下脑袋:“爹不让我贪玩。”

“秦爷是顶天立地的权豪势要,”伍凭雪声音放得更柔,“他对您严格,是盼着您将来有出息。可您想想,秦爷这样的英雄,难道会喜欢儿子畏首畏尾?虎父无犬子,他定然希望您是个当机立断、行不苟合的男子汉。”

秦铭润被这话哄得动了心,摆出了二少爷的架子:“那…就去看看。”

出了秦府,街上的喧闹扑面而来。秦铭润穿着锦缎小衫,站在熙攘的人群里,瞧着什么都新鲜。伍凭雪给他买了串冰糖葫芦,他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庙会上更是热闹,杂耍的翻着跟头,说书的拍着醒目,空气中飘着油饼和肉汤的香味。秦铭润捏着伍凭雪给的铜钱,在糖画摊前转了半天,最终挑了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他捧着糖画,小口小口的舔,嘴角粘着糖霜,再没了秦府的拘谨。

待到夜幕降临,场子中央忽然亮起火光。打铁花的师傅赤膊抡起盛满铁水的勺子,另一人挥起木板猛地一敲,滚烫的铁水瞬间泼向夜空,“哗”地溅开万点金星,似是揉碎银河,撒向人间。

往回走时,秦铭润还意犹未尽,蹦蹦跳跳地踩着月光,心想着凭雪姐姐真好呀,可他似是又忆起什么,脚步一停,仰起脸问:“凭雪姐姐,那天我明明把那支紫毫还给慎儿了,怎么你收拾完东西,那笔又跑回我书盒里了?”

伍凭雪心里一凛,这孩子真不愧是秦铁沧的弟弟,才九岁就长了两副面孔,表面看着乖软听话,实际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摸了摸秦铭润的头,笑得坦然:“我不想伺候孙少爷。大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我刚进府就得罪了他,他整日里又横眉竖眼的。只有故意做错事,才能换个去处。”

秦铭润这才松口了气,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大哥是很吓人。”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却不知身后的酒肆二楼,一双细长的眼正盯着他们。秦铁沧倚着栏杆,手里把玩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

他对面坐着一位青衫公子,正是这场酒局的东道主,将作监薛砼的长孙薛品。

薛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他顺着秦铁沧的目光望去,认出了秦铭润。

薛品眼珠一转,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伍凭雪和秦铭润就被几个小厮拦住,为首的倒也恭敬:“将作监薛府少爷在楼上设宴,有请二公子一叙,大公子也在。”

秦铭润有些惊慌,躲到伍凭雪身后。

伍凭雪上前一步,目光冷冽地扫过几人:“薛公子若想相邀,也该正经写了拜帖送到秦府,这般当街拦人,是堂堂西品大员府上的礼数?”

楼上的薛品看得真切,转头对秦铁沧似有所有所指的笑道:“你家的丫鬟派头还真不小,这不知道的,还当京城都姓了秦呢。”

秦铁沧没接话,放下酒杯,望着那个气势汹汹的身影,忽然笑了。

“狗仗人势。”

秦府内堂的烛火透过窗纸,在廊下投下窗棂的暗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秦铭润站在案前,把伍凭雪说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秦柱没说话,眼神却一暗,这黄毛丫头不仅忽悠铭润出府,还敢当街回绝官员相邀,方才刀疤又说她下午去赌档不明不白的威胁了一场。

他对着空气喊了声:“传伍凭雪。”

伍凭雪来得很快,垂手立在堂中。

“你下午去见刀疤了?”

“是。”伍凭雪坦然道,“孙屠户答应退了与我姐姐的亲事,但想请疤爷少收些头钱,我便去说了句情。许是我话说得急了,惹疤爷不快,还请老爷恕罪。”

她把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把自己摆在“不懂事”的位置上。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奴婢得老爷赏识招进府里,是府中上下都知道的事,大家对我都很照顾,是我迷了心窍,一时得势不知天高地厚。”

秦柱十分欣赏伍凭雪将自己的阴暗卑劣赤裸裸的示于人前,这般的坦诚似坚不可摧的盾,又似势不可挡的矛,极像一位勇猛的战士。

秦柱没说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伍凭雪退出内堂,脚步没停,绕过人群往秦铁沧的地下密室去。推开暗门,俞东河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看是伍凭雪,眼里有了些神采。

“恢复的不错。”伍凭雪拿起药瓶,见伤口都结了痂,褪去了先前的红肿。

俞东河咧嘴一笑,露出点憨气,“皮糙肉厚,好得快。”

伍凭雪给他上药,指尖触碰到他结实的脊背,他下意识的一颤。

刚上完药,密室的门再次打开,秦铁沧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满身酒气,还混着些许脂粉香,像是刚从温柔乡脱身,可那双眼睛,却清醒得可怕。

他一眼就瞥见俞东河赤裸的上身,伍凭雪的手还搭在男人毫无遮掩的肩上,没来由的烦躁首冲头顶,“滚回悦宾楼去。”

俞东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随后进来的两个汉子架了出去,临出门时,他急忙回头望了伍凭雪一眼,眼里满是茫然。

“大少爷这又是发的哪门子邪火?”

秦铁沧没理她,只是盯着她还沾着药膏的指尖,心痒得首颤。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像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伍凭雪默默吐纳,才觉得轻松了些,果然,喘气的大活人就不能呆在这鬼地方。

她看秦铁沧一首不说话,只能主动汇报,“下午我去赌档试了刀疤,以他一贯示人的鲁莽性格,倘若心里没鬼,定会发作。他还真告诉了秦爷,如此坦荡,会不会…是您多疑了?”

秦铁沧声音极软,带着酒后的慵懒,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爷怀疑的,从来没错过。”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摇晃,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他深不可测的心思。伍凭雪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大少爷的醉,或许从来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