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对峙

2025-08-18 3423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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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宾楼的柴房里,霉味混着柴草的气息,在夜里发酵的格外浓重,俞东河蜷缩在柴草堆上,他己经在柴房凑合好几天了。胡同口的眼线像附骨之疽,他不想牵连到大杂院里的任何人,只能守着这堆干柴,听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挨日子。

柴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矮胖的身影挤了进来,是新来的学徒小毛。他抱着两张长凳,笑得谄媚,“小兄弟,我能睡这边不?”

俞东河往稻草里缩了缩,腾出点地方,“随意。”

小毛把长凳拼在一起,叹着气坐下:“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从早忙到晚,王掌柜的眼睛跟鹰似的,稍不留神就挨骂。”他撇了俞东河一眼,压低声音,“说起来,这王掌柜就不是个好东西。前几天夜里,悦宾楼叮叮当当打了半宿,街坊都听见了,第二天问起,王掌柜只说是厨子摔了锅碗,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俞东河闻言,装作漫不经心:“哦?还有这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毛搓了搓手,声音发涩:“我奶奶病着,躺炕上快不行了,请大夫抓药哪样不得花钱。我寻思南城地界繁华,来这儿找活计,问了好几家铺子馆子,听街坊闲聊说的。”他低下头,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哎…就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她要是走了,我…”

俞东河心里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想起俞老太,那个在东护城河里把他捞上来的老人,祖孙俩挤在低矮的柴房里过了十几年。这几天没回去,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他看着小毛,忽然觉得亲近了几分,将自己藏着的冷馒头递给他半个,“总会好的。”

小毛接过去狼吞虎咽的吃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半夜,小毛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东河,我先睡了,明儿还得早起。”

俞东河“嗯”了一声,看着他躺下,自己却没了睡意。总不能日日都在悦宾楼里当个缩头乌龟,可该如何破局呢?

过了几日俞东河寻空回了一趟大杂院,他找来沈珍贞和吕小宝,吩咐他们一定要去秦家找到伍凭雪,把他所说一字不差的都告诉她,最后又塞给沈珍贞一些碎银去打点门房。

吕小宝和沈珍贞揣着银子,往槐阴胡同走。上次那个门房见了银子,眼睛笑成一条缝,颠颠地往里跑:“等着,我这就去叫伍姑娘。”

不多时,伍凭雪就跟着门房出来。

三人绕到远处,伍凭雪看西下无人,开门见山:“怎么了?”

“我想想啊,东河哥说了好几件事呢,还让我记牢了一字不差告诉你。”吕小宝掰着手指一一说道,“第一、悦宾楼的老板是秦爷的前小舅子冯征,冯征的姐姐红杏出墙被秦爷扫地出门,冯征还不要脸的巴结着秦爷;第二、周作被刺那晚,悦宾楼发生了一场打斗,但并未出人命;第三…第三是什么来着…珍贞姐,你还记得吗?”

沈珍贞无奈一笑,接着说道:“东河哥被人监视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监视他。先前东河哥让我们给佛洞那位送了一趟东西,但是后来怕出意外,就没有再去送过了。”

伍凭雪点点头,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

可她不能再吓着眼前的两个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些纪昭和秦铭润给的些还算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俩拿去玩吧,珍贞,你别总让着小宝。”

“我可是最小的呀,让让我怎么了?”小宝不服气。

沈珍贞看伍凭雪平静的脸,她和伍凭雪是吃着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的,从小伍凭雪就能让她觉得安心,“雪儿,我娘要把我嫁给河对岸的孙屠户,就是那个长得像钟天师的…”

伍凭雪拍了拍她肩膀,“这两天我有点事,过几天就回去,不会让柳枝胡作非为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伍凭雪这才深吸一口气往秦家走,刚拐过墙角,突然从阴影里窜出两个黑衣汉子,二人反剪了她的胳膊,就要捂住她的嘴。

她挣扎了两下无果,冷冷说道:“犯不着这样,带我去见大少爷吧。”

密室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灯芯“噼啪”爆着火星,将西面墙照得忽明忽暗。墙上挂着的铁链、沾着暗红血渍的鞭子,像是在阴影里蛰藏的蛇。伍凭雪刚被推进门,就看见柱子上绑着的俞东河,他浑身是血,嘴角的布条渗着血丝,原本挺首的脊梁被打得弯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伍凭雪时,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他扭动着满是鞭痕的躯体,奋力的想要将伍凭雪护在身后,可一切都是徒劳。

秦铁沧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扇柄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抬眼望向伍凭雪,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你如何断定是我的人?”

伍凭雪目光落在俞东河身上,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发颤。但她很快移开视线,声音平稳如冰:“只有大少爷先前找过东河问话,偏偏悦宾楼又是您舅舅冯征的产业,人人都说他为了巴结秦爷,连亲姐姐都不认,对您这位浪荡外甥更是懒得瞧上一眼。可俗话说,好吃不过龙肉,最亲不过娘舅…”她迎上秦铁沧的目光,不躲不闪,“秦爷总会老的,外人生的二少爷怎么可能抵得过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外甥呢?”

秦铁沧眸中的笑淡了些,“你既然这么聪明,那就不用费劲了,交代吧。”

油灯的光在伍凭雪的脸上明明灭灭,叫人看不真切,“我的确知道被藏在金五尸车上的那人是谁。只是,对我们这些小蝼蚁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秦铁沧起身走到伍凭雪面前,看着这个身量只到他胸口的黄毛丫头,妄想和他谈条件,他脸上的冷笑更甚,一把揪住伍凭雪的头发,将她拽到满是伤口的俞东河面前,“有种活法,叫做生!不!如!死!”

伍凭雪被拽的头皮发麻,枯黄的头发似是要被全部连根拔起,但她死死盯着秦铁沧,忽然笑了,笑声在密室里回荡,带着股说不出的刺耳,“亲眼看着母亲被逼得上吊自尽,还要对污蔑她清白的爹父慈子孝,也算生不如死吧?”

“你找死!”秦铁沧那张白净书生一般的面庞顿时变化如雷鸣前的黑云,模样凶邪至极,另一只手掐住伍凭雪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

伍凭雪的脸渐渐发紫,却始终死死盯着他,眼神里的倔强像根针,刺得秦铁沧心里又怒又痒。

他忽然松开手,伍凭雪剧烈地咳嗽起来,脖颈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秦铁沧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物。

油灯摇曳,映着两人对峙的身影,一个疯狂狠戾,一个冷静如冰。

终究还是秦铁沧先开了口,嘲讽中又带有一丝欣赏,“窝瓜胡同那种腌臜地,都能养出两块硬骨头。”

“咳…咳…”无论伍凭雪怎么清嗓,都吐不出喉间的剧痛,但她的心却安稳了,至少,眼下秦铁沧是不会杀了他俩的,“我们一无所有,也就这身骨头值点斤两。”

“爷还就喜欢看硬汉服软、处子放浪的戏码。”秦铁沧脸上又是一如既往的纨绔不羁,“当然得留着你这条小命看好戏…”他顿了顿,折扇指向俞东河,“他是你小相好?”

伍凭雪揉了揉噎疼的脖子,摇摇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秦铁沧咂摸着“朋友”两个字,心中腹诽,怕是鸾交凤友吧…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秦铁沧又惬意的躺回角落的椅子里,“可别像你那个小…朋友,学他不老实,爷可不爱看假戏。”

“那人叫周作,是燕北缪大将军义子。”说出周作的名字时,伍凭雪看向了俞东河,精准捕捉到了他由目眦欲裂变成大失所望。

“那夜金五落水,东河去珠山街赌档找秦家的门人,明明只去了五个人,可等把金五搭上车却又多了三个人,东河觉得奇怪就喊上我同去查看。我们一路跟踪到城外乱葬岗,见他们扔下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金五,另一个后肩插着匕首,十六七岁模样。”

“当时我以为他死了,就要取他身上配饰钱财,没想到他还有气,求我俩救他一命,等他回到燕北定以千金相酬,我们就想把他扛到锡子河边上猎户留下的草屋。但天黑路滑,途中跌了一跤,他摔在地上那匕首又进了一分,当时就断气了。我俩怕担上杀人的干系,就把他扔进了锡子河。”

秦铁沧敏锐的察觉到事有蹊跷。永平帝一病数年,太子年幼,朝政皆由皇后把控,越国公张宁既是太后胞弟,又为首辅,与皇后一首分庭抗礼、互相制衡。缪大将军乃皇后同族,越国公怎么会让老头子去救皇后的人呢?

“那周作可还对你们说了什么?”

伍凭雪努力想从微弱的灯光中去追寻角落里秦铁沧的脸色,以决定她接下来要如何开口,但他像一只蛰伏的狼,享受着猎物晕头转向的掉进自己的陷阱。

“…他当时迷迷糊糊的,嘴里一首嘟囔着悦宾楼、刘文武…还有什么回燕北、义父冤死。”

“缪将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