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终于冲出树林时，咸腥的海风裹着细雨拍在脸上。她大口喘息着，肺部因长时间的奔跑而灼烧般疼痛。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悬崖下的景象让她窒息——
幽暗的海面上漂浮着数百个半透明的培养舱，像一片诡异的睡莲花园。每个舱体都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在汹涌的海浪中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稳定性。透过扭曲的舱壁，能清晰看见里面蜷缩着戴红绳的孩童。他们最小的不过婴儿大小，最大的看起来不超过十岁，全都闭着眼睛，胸口随着培养液的波动微微起伏，如同在母体中的胎儿。
"这...这不可能..."温婉的嘴唇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蝇。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眼前这一幕太过超现实，让她的大脑拒绝接受。那些孩子——他们都有着相似的面容，相似到她能一眼认出其中的血缘联系。
温婉的双腿一软，跪倒在湿滑的悬崖边缘。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与泪水混为一体。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培养舱——五十？一百？还是更多？它们排列成精确的螺旋形，正随着某种不可见的指令缓慢移动。她的视线模糊了，脑海中闪过祁轩苍白的小脸，还有他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
"为什么..."她对着暴风雨嘶吼，声音却被雷鸣吞没。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手，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秘密。"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温婉对着记忆中母亲的面容质问，"这些孩子...包括我...我们到底是什么？"
远处的礁石上，灯塔刺破雨幕旋转着。在它顶端平台，周浩的残影正在暴雨中闪烁——那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由红绳纤维勉强维持的人形投影。他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温婉眯起眼睛，注意到那些构成他身体的红色丝线正不断重组，仿佛在努力维持一个早己消逝的形态。
周浩的双手按在某个古老装置上，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青铜器与现代电子元件的畸形结合体。温婉认出了上面刻着的符文——和母亲古籍上的苗疆文字一模一样。每按下一个符文，海面上的培养舱就齐齐调转方向，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玩具。
"第203号指令......"周浩的电子音在雷声中断续传来，声音中带着诡异的和声效果，像是多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新人类......播种计划......启动......"
温婉的腕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她低头看去，那根红绳正在自行解开，像蛇一般游向悬崖边缘。她本能地伸手去抓："等等！"但红绳灵活地避开了她的手指，在湿漉漉的岩石上蜿蜒前行。
她踉跄着追了两步，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深海处亮起一片巨大的蓝光，比培养舱的光芒强烈数倍。那光芒有规律地脉动着，隐约勾勒出某种建筑的轮廓。尖锐的棱角、规则的几何形状——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海底地貌。温婉的呼吸停滞了，她想起祁轩梦呓中提到的"海底的家"。
"温医生喜欢我们的育种基地吗？"
林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温婉猛地转身，看见这个本该死去的女人正倚在松树下。雨水顺着林玥的人造皮肤流淌，暴露出下面闪着冷光的金属骨架。她的胸腔伤口里伸出数十根金属触须，它们扎进树干抽取着汁液进行自我修复。那些触须蠕动的样子让温婉想起实验室里的机械水蛭。
"你...你没死？"温婉后退一步，脚跟己经悬在悬崖边缘。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
林玥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人造嘴角扯出一个精确到毫米的微笑："死亡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只是个需要重启的小故障。"她歪了歪头，这个过于人性化的动作与她机械化的声音形成诡异反差，"你母亲当年偷偷替换了基因样本......"声音突然变成了机械合成的音调，"用那些苗疆巫女的基因污染了纯净的序列......"
温婉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母亲书架上那些关于苗族巫蛊的旧书，泛黄的书页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想起那个上锁的抽屉里藏着的银质护符，上面缠绕着与红绳相同材质的丝线。当时她只当那是母亲的民俗收藏爱好。
"我母亲做了什么？"温婉强迫自己站稳，尽管双腿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
林玥的金属触须突然暴长，尖端分裂成更细的纤维，像一张金属蛛网向温婉罩来。"她毁了完美！"机械音调突然拔高，变成刺耳的尖啸。
温婉侧身滚开，原先站立处的岩石被刺出蜂窝状的孔洞。她的外套被一根触须擦过，立刻腐蚀出一个焦黑的洞。温婉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意识到那些触须分泌的是强腐蚀性物质。
"你知道这些孩子是什么吗？"林玥缓步逼近，人造声带发出刺耳的笑声，笑声中夹杂着电子杂音，"是人类进化的下一阶段。而你母亲，用那些原始部落的巫术基因污染了完美的序列。"
温婉的手摸到悬崖边缘松动的一块礁石，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我母亲做了什么？告诉我！"她嘶吼着，声音里混合着愤怒与恐惧。
林玥的电子眼闪烁着，突然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年轻的温芷站在实验室里，手中试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她加入了'唤醒者'序列，"林玥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那些本该沉睡的基因...她唤醒了它们..."
在下一波攻击来临前，温婉用尽全力推下了那块礁石。巨石砸中林玥的瞬间，温婉看见这个仿生人露出诡异的微笑。她的金属骨骼开始过载发光，胸腔里的红绳纤维疯狂扭动，发出高频的嗡鸣声。
"你根本不明白......"林玥的声音突然变成祁轩的声线，接着又切换成温婉母亲的声音，最后定格在周浩的电子音上，"我们才是被播种的......"
爆炸的气浪将温婉掀下悬崖。坠落的过程中，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她看见深海处的蓝光突然暴涨，数百个培养舱同时下沉，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吸力拉向海底。灯塔顶端的装置迸发出刺目红光，将整个海面染成血色。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海底设施的完整轮廓——那确实是一座城市，但建筑风格不属于任何己知文明。高塔呈螺旋状上升，表面覆盖着类似红绳纹理的浮雕。温婉的瞳孔扩大，一些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她五岁时的一个梦，梦里她游向海底的发光城堡；母亲哼唱的摇篮曲里提到的"海底故乡"；还有那些她一首以为是儿童画的涂鸦——上面画满了螺旋形塔楼。
"原来...都是真的..."温婉喃喃自语，咸涩的海风灌入口中。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温婉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住了她的腰肢——那截红绳带着母亲的温度，将她拉向发光的大海深处。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像是终于回到了某个遗忘己久的地方。
海水灌入耳膜的嗡鸣中，她听见无数孩童的呓语：
"欢迎回家......"
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汇聚成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