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王狗儿因家中艰难,又兼秋尽冬初,年关将近,家中米粮将尽,不免愁闷起来。这日刘姥姥忽然想起女婿祖上曾与金陵王家连过宗,二十年前还曾走动过,便动了心思。
次日天未大亮,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唤起来。这孩子才三西岁年纪,懵懂不知事,只道是进城玩耍,欢喜得紧。刘姥姥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褂子,又将板儿打扮齐整,便往城中荣国府来。
及至到了荣府后门,只见几个挺胸叠肚的豪奴坐在门凳上说东谈西。刘姥姥掸了掸衣裳,蹭上前去,陪笑道:"大爷们纳福。"众人打量刘姥姥一番,内中有个年长的问道:"哪里来的?"
刘姥姥忙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人听了,方命一个小厮往里头传话。等了半日,才见周瑞家的慢腾腾走出来。
周瑞家的见了刘姥姥,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刘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
周瑞家的问明来意,沉吟道:"姥姥有所不知,如今太太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你这一来,倒巧了,琏二爷今日偏生在家。"
正说着,忽见一个小厮跑来,在周瑞家的耳边说了几句。周瑞家的忙笑道:"姥姥造化,琏二爷听说你来了,竟要见一见呢。"
刘姥姥听了,心中忐忑,只得跟着穿过几重院落。只见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地下踩的砖都是碧绿凿花的,不由得暗暗念佛。
来至一处精致书房,只见一位年轻公子正坐在案前看书。这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目如画,气度不凡,却与寻常富贵公子不同,眼中透着几分沉稳智慧。这正是我们的主角贾琏。
贾琏见刘姥姥进来,起身笑道:"这位就是刘姥姥吧?快请坐。"刘姥姥哪里敢坐,只拉着板儿站在地下,不住地请安问好。
贾琏细看这刘姥姥,虽是乡下老妪,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言语也还明白。再看那板儿,小脸圆润,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虽有些怯生,却不哭不闹,甚是可爱。
"姥姥家中几口人?日子过得如何?"贾琏温声问道。
刘姥姥叹气道:"回二爷的话,家中只有女儿女婿并这小外孙,统共西口人。今年收成不好,眼看年关难过,老脸厚皮地来求姑太太帮衬帮衬。"
贾琏点点头,想起原著中刘姥姥后来对贾府的恩义,心中己有计较。转头对身旁的兴儿道:"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刘姥姥听了,惊得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老身不过是想讨些旧衣裳..."
贾琏笑道:"姥姥不必推辞。这银子你拿回去,或做个小买卖,或置几亩地,总比年年求人强。"说着又命人取来几件小孩衣裳,递给板儿。
板儿躲在姥姥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偷看。贾琏蹲下身,平视着板儿笑道:"小娃娃,这些衣裳给你穿好不好?"板儿见这叔叔和蔼,才慢慢走出来,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刘姥姥己是老泪纵横,拉着板儿就要磕头。贾琏连忙扶住:"使不得。姥姥年高,该是我等晚辈敬重才是。"又对周瑞家的道:"你带姥姥去库房,备些米面布匹给姥姥带回去,就说我说的。"
周瑞家的暗暗称奇,心想这琏二爷平日最不耐烦这等事,今日怎的如此体贴?口中却连连答应,领着千恩万谢的刘姥姥往库房去了。
贾琏送走了刘姥姥和板儿,站在院门口望着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那刘姥姥虽是个乡下婆子,言谈举止却自有一番朴实智慧,尤其是临别时那句"二爷的恩情,老婆子记在心里了",说得诚恳真挚,不似府中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话。
"二爷,外头风大,回屋吧。"小厮兴儿在一旁提醒道。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自己书房走去。贾链今日难得清闲,又因见了刘姥姥心情舒畅,便命人沏了壶上好的龙井,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慢品着。
茶刚喝了两口,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平儿的声音:"二奶奶来了。"
贾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放下茶盏坐首了身子。帘子一挑,王熙凤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王熙凤今日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袄儿,下系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金钗玉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得那张本就明艳的脸越发夺目。
"哟,二爷好雅兴,一个人在这儿品茶呢。"王熙凤笑吟吟地说道。
贾琏起身相迎:"我们的大忙人二奶奶怎么得空来我这儿?快请坐。"说着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王熙凤接过茶却不急着喝,用盖子轻轻拨弄着浮在上面的茶叶,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二爷今儿见了位稀客?"
贾琏心下了然,知道王熙凤是为刘姥姥而来,便坦然道:"是乡下远亲,一个姓刘的老太太,带着孙子来府里走动走动。"
"哦?"王熙凤挑眉,"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有这门亲戚?"
贾琏笑道:"是祖上连过宗的,多年不走动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带着孙子进城,顺道来看看。"
王熙凤眼睛一转:"那二爷可问清楚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什么人都敢往高门大户里钻,可别让人哄了去。"
贾琏听出王熙凤话中有话,也不恼,只道:"一个乡下老太太,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哄什么?我看她老实本分,说话也实在,不像那等奸猾之人。"
王熙凤轻哼一声:"二爷就是心善。前儿个周瑞家的还说,有个婆子专在各府走动,说是亲戚,实则是来打秋风的。咱们府上虽不缺那点东西,可也不能平白让人占了便宜去。"
贾琏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些不悦,但面上不显:"凤丫头多虑了,我见她祖孙二人衣衫单薄,天气又冷,才让人拿了几件衣裳、一些米面和二十两银子给她。"
"二十两银子?"王熙凤声音陡然提高,随即又强压下来,勉强笑道,"二爷出手倒是大方,只是这无缘无故的"
贾琏打断她:"怎么是无缘无故?到底是连过宗的亲戚,大老远来了,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再说,我看那孩子聪明伶俐,将来或许有出息。"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二爷什么时候会看相了?一个乡下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贾琏正色道:"凤丫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祖上不也是从乡下出来的?那孩子眼神清亮,说话有条理,若能读书识字,未必不能成器。"
王熙凤见贾琏竟为个不相干的孩子说话,心中更觉奇怪,上下打量了贾链几眼,忽然笑道:"二爷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对这些事从不上心,今儿倒为一个乡下婆子说了这许多好话。莫不是"王熙凤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贾琏知道王熙凤又要往歪处想,连忙摆手:"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刘姥姥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见她为人实在,想起老太太常说的'行善积德'的话罢了。"
王熙凤见贾链说得诚恳,心中疑惑稍解,但仍不放心:"二爷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亲戚'来,还是先知会我一声,免得"
"免得我被人哄了去?"贾琏笑着接话,"凤丫头放心,你夫君我虽不如你精明,却也不是那等容易上当的。"
王熙凤被他这么一说,倒不好再纠缠,只得转了话题:"对了,老太太那边传话来说,过几日要请薛姨妈一家来赏梅,二爷可有什么安排?"
两人又说了些家务事,王熙凤这才起身告辞。王熙凤走后,贾琏重新靠回软榻上,想着刘姥姥临别时说的话。那老太太虽然穷困,却懂得感恩,临行前再三道谢,还说等开春了一定送些新鲜菜蔬来。府中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哪个不是拿了东西就走,何曾想过回报?
贾链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这二十两银子,花得比往日那些酒肉朋友的宴请要值当得多。
正想着,忽听外面小厮传话:"二爷,东府珍大爷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贾珍请我有什么要事?贾链考虑了好久也没想到近期和贾珍有交集的重要之事,对了“北静王”,想到此处,贾琏连忙应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裳往外走。经过院子时,看见几个小丫头围着板儿留下的那只草编蚱蜢玩耍,笑声清脆。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或许,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最朴实无华的外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