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莞然

2025-08-23 3294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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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去行宫前,朝中大小事都得提前定下,今儿正逢升朝,不到四更天温钰就醒了。

这算是他做皇子时练出来的本事,睡得多晚多累,都不耽搁第二天的精气神。

他不言声坐起来,回头看媞祯一弯白臂压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情不自禁着她的脸道:“什么时候你这样觉浅?”

她揉着头说不知道,“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睡着睡着总是心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说完她仰头看着帐顶,“到底是年岁渐长啊,马上就不年轻了。”

温钰明白她的心思,吻一吻她的额头,“这才哪儿到哪儿,说年纪大还早些。等你老了,我只会比你更老。”

“不过心慌的这个毛病可不好,得早早请了钟老先生来看,没得耽误了病情。”

她嗟叹了一阵,靠在他的膝上道:“早请过了,说是产后的并发症,慢慢用汤药调理就能缓解。”

说来也是惭愧,他这个丈夫做得不够负责。

每次她生产的时候,他总是不能守候在侧,致使意外频发,终究损伤了身体。

他大手拢着她脸颊,仔细的琢磨,“离出行也没有几日,索性就让朝臣们递折子吧,也省得一早往宣室殿跑的功夫。”

她的病痛他代替不了,只能想到用陪伴加以疏解,说是他嫌早朝折腾,但其实他的心意她都明白。

“朝政是大事,窝在五柞宫里,臣工们有本参奏也不方便。”

她撑起身子,讪讪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怕你早起影响我,可我毕竟没什么大事,你忙你的吧,全忙完了才倒腾得开手脚。”

“况且我这里,鉴镜司还离不开我。”

他晓得这是对他好意的推辞,无奈捏了下她的脸,“你就怠懒些吧,热脸上赶着都不要,可惜了我这满心的一片情。”

调笑完,站起身牵她的手,“凡事还是多歇着要紧,不要太过劳累。”

她浅浅应个是,等宋桧拿来冕袍给他换上,她亲自送他上御辇,见他身影往宣室殿去,又在廊下站了阵。

响晴的天气太阳露了脸,吹一吹风,心里的慌闷顿时少去了大半。

文鸳撑了把伞给她遮挡刺目的光线,“这个季节的太阳最晒了,晒黑少不得要捂一冬天,进屋坐着吧。御膳房送来了红枣燕窝羹,是陛下特意交代做的,对您的心气有好处。”

媞祯抚了抚心口,看着天空发怔,“滋补养身都是后话,这件事彻底过去了,才是了却心病。”

文鸳作为她的心腹,怎会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她主子的心慌病除了产后的亏空外,无外乎是日夜提心吊胆、心虚所至。

媞祯缓缓叹了口气,“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太贪婪了?”

“既想手中权利独大,又想陛下待我始终如一,权和爱我都想要,是不是不知足了些?”

文鸳看她苦恼的样忙开解,“可谁叫万事上头难足意呢?您又不是神仙,想两头独占人之常情,何况您又有本事让鱼和熊掌为您所有。”

“一切都过去了,您现在还是皇后,至于陛下,他依旧对您很好呀。”

媞祯点头,“就是因为太好了,我反而不知真相败露后,会是怎样番景象。”

文鸳捏着袖子说不会,“该死的都死绝了,绝不会翻供的。奴婢瞧就是您最近太累了,想得多了些,是该听陛下的好好歇一歇。”

说着她给她指着御花园的方向道:“要不要去御花园看梅花鹿?这几日新放进去的,小小的,都是绒毛,连角都还没长出来呢。”

媞祯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果断接受了文鸳的提议,用完早膳到花园里逛一圈。

夏日的暑意更催万物生长,园里树木茂密,百草丛生,她从抄手游廊上走了一段路,忽然见烈日炎炎下的石板路上有个人跪着。

小小女孩跟令月差不多大,被滚辣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脸皮上起了一层油。

“那是做什么把式?”媞祯停下步,拿扇子敲打文鸳的胳膊,“年纪不大,再晒快成干了。”

文鸳意会,去传女孩的顶头管事。文绣则把人带到阴凉地,拿帕子给孩子抹了下脸,五官还算清秀。

很快管事宫女来了,引袖跪拜道:“回殿下的话,这小宫女偷懒,洒扫没做好,拿石子在地上比划着玩,次次屡教不改,罚跪是罚轻了。”

管事的边说着便给她指,“您瞧瞧,这些子都是她划的,一会还要匠人来重新抛光才看不出划痕来。”

顺着指的地方瞧了一眼,竟是一句诗,“志逐深山静,途随曲涧迷。”

媞祯看向那个孩子,“这是你写的?你读过书?”

小女孩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跪下,“回皇后殿下,奴婢曾是官宦家的小姐,所以读过书。”

她嗯了声,继续问她叫什么名字。

只见女孩磕了个响头道:“奴婢上官执宜。”

“上官鹤的孙女?”媞祯眯起眼睛琢磨起来,“怪不得志落幽山,途进迷涧,原来如此。”

“这才情在掖庭可惜了,到我身边当个近身侍女吧。”

小女孩受宠若惊,声音嘹亮又爽利,“奴婢上官执宜谢殿下恩典!”

她都说留了,文绣文鸳也不好说什么,回去后百般想着都是不妥,甚至连都儿都问她,就不怕那上官执宜替她祖父和父亲报仇雪恨吗?

媞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自然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因私仇触怒于我,只会失去地位和生命。”

而如她所言,执宜确实也很乖觉,甚至连令月也和这个年纪相仿小宫女玩得很好。

眼将到了六月,少府和鉴镜司都已把出行的事宜安顿妥帖,宫苑岁月静好,曾经的恶魇也叫人渐近淡忘。

这日石父托曹迩带来了好消息,兆绪的媳妇朱遗柔遇喜有一个月了。

别人不知道怎么想,媞祯却是有一种诧异和迷蒙,眼里孩子似的人也有孩子,自己从姑姑变成了姑奶奶,真有些不可思议。

温钰听她这样说便笑了笑,“你也不想想你大哥哥比你大了十几岁,他都四十几的人,也该抱孙子了。”

媞祯越咂摸越奇怪,“他的孙子跟我孩子差不多大。”

温钰就着她的话想了想,“是年纪相仿,要是有缘结个儿女亲家也不错,女孩男孩都成。”

媞祯觑着眼睛看他,“敢情你这个媒人是越做越顺手,人家孩子还没落地,你就点上鸳鸯谱了。这可差辈了,令月和琮儿可是他姑爸辈。”

温钰听她这么一说,却觉得可惜,“都说子侄像姑姑,兆绪不像你,到他孩子辈上总得像一些吧,这样跟咱们孩子也算性情相投。”

媞祯无奈地弯起嘴,“可我大哥哥是养子呀,没有血缘怎么会像。”

宋桧在一旁听着,想着皇帝说得那桩姻缘谱,就觉得纳罕。

“两个毛都没长全,一个还没有毛。”文鸳小声脱口道:“陛下心急了……”

天一晴,就晒得没完没了,轻易不敢出屋一步。自从上回追忆来请过安后,沈念影那里再也没有消息,媞祯打发曹迩去看过一眼,据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畏热不好出门。

关心到了也就罢了,何况沈念影能安生生一阵也好,其余的也说不着什么,她的心全在这次出游上。

足足要在行宫呆两个月,鉴镜司有显瑀在,她没什么好担心,只是担心她父亲上了年纪,没得贪凉用冰再病一场。

跟显瑀一说起家常,就没完没了,温钰在五柞宫见不得人影,便知她在建章宫里又坐定住了。

闲来无事他亲自寻她,一进宫门,听哪里叽叽喳喳最热闹,保准是她的地界。

宋桧笑眯眯道:“顶数这边鸟最多,想来除了殿下,没人会在屋外养这么多鸟。”

温钰抿了抿唇,“她不嫌噪,越噪她心越静。”

背着手,遥遥看见他送给她的那只小鸟挂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往日的回忆便翻云覆涌,想起朝暮台那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午后。

他走近逗弄,小家伙似乎长胖了,不想之前窈窕细长的,但依旧很可爱。

转身问临近的一个小女官,“皇后在书房吧?”

小女官点了点头,“在跟鉴镜使聊天呢。”

他欣然说好,迈开步子就要往庑廊下去,忽然身后有个尖锐的声音叫起来,“平阳沈氏尽在吾手,杀了朱嵇,其余的也别留!”

他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跟宋桧同时将目光定在鸟架子上,顿时觉得连天都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