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青萍县衙笼罩在一片薄雾中,檐角的风铃被晨风吹得叮当作响。
陈九斤站在院中,任由苏芷柔为他整理官服。
她的手指拂过他的左肩,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这药膏要每日换一次,”苏芷柔将一个青瓷小瓶塞进他贴身的暗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伤口五日后才可以碰水。”
“我会记得。”陈九斤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拇指在她掌心轻轻。
小翠抱着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炊饼跑来,眼圈红得像只兔子:“老爷,路上吃...”她突然哽住,豆大的泪珠砸在油纸上。
陈九斤揉了揉她的发顶,故意逗她:“哭什么?等老爷回来,还要吃你做的红烧鲤鱼。”
廊柱下的阴影里,楚红绫抱剑而立。
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院门外那辆特制的铁木囚车——萧景睿正闭目靠在栅栏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兴趣。
“都检查过了?”陈九斤走到囚车前,手指敲了敲精铁打造的锁链。
张铁山拍了拍囚车底部:“底板加了三层熟铁,轮轴里藏了暗锁。”他压低声音,“就是来头大象也撞不开。”
陈九斤点点头,突然一把扯开囚车前的黑布。
萧景睿猛地睁眼,被突如其来的天光刺得眯起眼睛。
“萧监军,”陈九斤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这一路上若你配合,到京城后我保你全须全尾。若是耍花样...”
他拍了拍囚车侧板,机关弹开露出三根闪着寒光的铁蒺藜,“这玩意会从你座下慢慢顶上来。”
萧景睿突然笑了:“陈大人不如担心自己。”他的目光扫过院外列队的百名侍卫,“带着这群豺狼上路,与虎谋皮啊。”
晨雾中传来马蹄声,赵师爷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侍卫统领催了三次了!”他瞥了眼囚车,欲言又止。
陈九斤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百名身着飞鱼服的侍卫立刻分成两列,像一道铁闸般将囚车夹在中间。
最前排的王统领抱拳行礼,眼中却闪着寒光:“陈大人,请吧。”
“保重。”楚红绫不知何时站在了马侧。
她将一把缠着红绳的匕首拍进陈九斤掌心,刀柄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陈九斤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等我回来。”陈九斤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驾!”
队伍像一条黑鳞巨蟒游出县衙。
街角茶楼的二层,林语彤推开半扇雕花窗。
她看着陈九斤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手中的茶盏被她握的紧紧的。
三日后。
陈九斤率领的押送队伍己经抵达临沧州城下。
朝阳为巍峨的城墙镀上一层金边,城门上方“沧临州”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人,到了。”侍卫统领王振抱拳禀报。
这位西十出头的老兵是钦差赵德全特意留下的,一路上对陈九斤礼数周全,却总带着几分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陈九斤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囚车中的萧景睿。
这位南陵监军双手被特制的精铁锁链束缚,正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只有当他听到“临沧州”三个字时,眉头才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开城门——”随着守城士兵的呼喊,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队身着崭新号衣的差役快步迎出,为首的差头恭敬行礼:“陈大人,刘巡抚己在府中设宴,专候大人光临。”
踏入城内,街道两旁的景象让陈九斤暗自皱眉。
主街两侧的商铺门面崭新,却门可罗雀;行人衣着虽整齐,却面色蜡黄,眼神躲闪。
那些驻足观望的百姓个个衣衫单薄,几个追着队伍跑的孩童刚被差役呵斥,就被躲在巷口的妇人慌张地拽了回去。
“看来刘巡抚治下不错。”陈九斤假装恭维道,目光扫过街角几个探头探脑的衙役——那些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围观的百姓。
王振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陈大人明鉴。临沧州去年还因赋税过重闹过民变,如今却能评上'上等州府'...”
他故意顿了顿,瞥了眼街边新刷的粉墙,“前几日我们随赵钦差路过时,刘大人为了迎接,特意让商户们把临街的门面都翻新了一遍,还勒令百姓必须穿得体面些。”
陈九斤注意到,那些看似光鲜的商铺里,货架上空空荡荡;街边小贩的篮子里,所谓的“时鲜果蔬”早己蔫黄发皱。
更讽刺的是,城门口刚贴的告示上还墨迹未干地写着“今岁丰收,百姓安乐”八个大字。
巡抚府前,两排身着崭新官服的衙役持水火棍而立。
府门大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丝竹之声。
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下台阶,圆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
“陈大人!久闻大名啊!”刘德昌拱手行礼,声音洪亮,“本官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咱们大胤的英雄盼来了!”
陈九斤翻身下马,郑重还礼:“刘大人言重了,下官愧不敢当。”
“快请进!”刘德昌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臂往府里走,“今日州府同僚都来了,就等着给陈大人接风洗尘呢!”
踏入正厅,三张梨花木长案上摆满了时令鲜果和精致点心。
几位官员见陈九斤进来,纷纷起身相迎。陈九斤的目光在扫过其中一人时微微一顿——那是刘通判,青萍县周家的幕后靠山。
“这位是刘通判,本官的族弟。”刘德昌介绍道,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这是马知州,孙守备...”
陈九斤不动声色地一一见礼。
刘通判只字不提上次青萍县周家的事,此刻他正端着酒杯,目光闪烁不定。
当两人视线相交时,刘通判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强作镇定地举杯示意。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刘德昌拍手唤来歌姬助兴,几位妙龄女子抱着琵琶入内,轻拨慢捻间,一曲《春江花月夜》悠扬响起。
“陈大人,”刘德昌借着斟酒的机会凑近低声道,“不瞒你说,本官去年曾上书加强江防。若皇上问起战事,还望陈大人帮本官美言几句...”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锭金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九斤正要推辞,屏风后突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