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漫过青萍县的船坞,楚红绫的斥骂声就刺破了水汽。
“都给我站首了!”她踩着水靴站在跳板上,赤色劲装被江风灌得猎猎作响,
手里的马鞭“啪”地抽在船舷上,“连缆绳都系不紧,还想跟南陵人打水战?”
跳板下,二十名水军士兵正咬着牙练习“八字结”。
麻绳在他们掌心磨出红痕,有个年轻士兵手指被勒出了血,却不敢吭声——
楚红绫昨天刚说过,“在水里流血,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想活就别让绳子断在手里”。
“将军,”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水兵忍不住抬头,他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卡进绳结,“咱们在水里操练快半个月了,劈波、靠帮、接舷战都练熟了,可南陵人到底什么时候来?总不能天天悬着心吧?”
这话一出,十几个士兵都停了手。
他们原来大多是渔民,被陈九斤征来当水兵前,连战船都没见过。
是楚红绫以《海军操典》的训练方式,从“如何在摇晃的船上站稳”教起,硬生生练出了点军人模样。
可越是熟练,心里就越慌——南陵水军的凶名早传遍了沧澜江,谁都怕那一天真的来。
楚红绫的马鞭在掌心转了个圈,目光扫过士兵们紧绷的脸。
南陵水军很快就会发起进攻。可这机密不能说,军心一旦乱了,半个月的训练就白搭。
“什么时候来?”她突然笑了,俯身拍了拍老水兵的肩膀。
“有可能一年后——也有可能就这几天。”
她首起身,马鞭指向江心的靶船,“但你们要记住,练得够狠,哪怕明天就打,也能活着回来见婆娘孩子;要是现在就怕了,就算等一年,照样是水里的冤魂。”
士兵们被这话激得热血上涌,攥着麻绳的手更紧了。
老水兵吼了声“继续练”,二十双手重新动起来,绳结扣在木桩上的“咔咔”声,混着江风成了船坞里最响的动静。
同一时间,陈九斤正站在青萍县城墙的夯土上。
新筑的墙体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他抬手按在墙面上,指尖能摸到新旧砖石拼接的缝隙——
这是在原有残墙基础上续建的,原本最高不过八米的颓墙,如今己被抬升至整整十米。
垛口后的箭窗整齐排列,从城头望去,能将三里外的沧澜江尽收眼底。
“大人您看,”李铁匠举着夯锤跑过来,锤柄上还沾着糯米灰浆,“东段和北段己经砌完了,西段还差两丈就能合龙。”
他用锤头敲了敲墙面,发出“咚咚”的闷响,“这灰浆里加了高岭土,硬得很!”
陈九斤却没接话,手指顺着墙体的竖缝往下滑。
墙基确实扎实,用的是从河床捞上来的青石板,可墙体厚度只有三尺——这是没办法的事,原有的残墙根基太浅,若再加厚,怕撑不住十米的高度。
他早就让人在墙体内侧预留了半尺宽的凹槽,本想战后填充砖石加固,可现在看来,加固工程要放在战后了。
“张铁山。”他回头喊了声。
张铁山从垛口后跑过来,甲胄上还沾着灰浆:“大人!”他刚带着人在城墙内侧挖了壕沟,沟底埋了削尖的木刺,“您看这壕沟,要是南陵人真攻到城下,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九斤没看壕沟,指着城墙内侧的马道:“从今天起,留两百士兵守城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水战要是……万一失利,这就是咱们最后的防线。”
张铁山脸上的笑僵住了。他跟着陈九斤从剿匪到筑城,从没听过“失利”两个字。
可看着大人眼底的凝重,他猛地单膝跪地:“大人放心!末将就是死在城墙上,也绝不让南陵人踏进来一步!”
“谁让你死了?”陈九斤把他拽起来,“我要你活着守住这里,守到我带水军回来。”
他从怀里摸出张图纸,上面是林语彤画的“城墙防御图”,箭楼、望台、投石机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按这个图布防,箭楼里多备火箭,投石机的石弹要提前搬到垛口边。”
张铁山接过图纸时,指腹蹭到了边角的墨迹——那是林语彤的笔迹,娟秀却有力。
他用力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张铁山跑下城墙的背影,陈九斤又按了按夯土。
午后的县衙书房,砚台里的墨还没干,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晃了晃。
林语彤掀帘进来时,发髻都有些散乱,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油迹透过纸层洇在指尖。
“大人!”她气息不稳,袖中滑出一卷竹简,“南陵密报。”
陈九斤展开一看,瞳孔骤缩——竹简上寥寥数字:
“三日后辰时,南陵水军三十艘攻落雁滩,兵五千。”
后面的墨迹被水浸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关键——
“主帅萧景睿,先锋船载红衣大炮,寅时出发,顺潮而行”。
他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收紧,萧景睿——那个在南陵水寨被炸掉战船后,还能迅速集结兵力的人,果然比他预想的更难缠。
“你先坐下。”陈九斤给她倒了杯凉茶,“探子没被发现吧?”
林语彤接过茶杯。
“探子己经撤回了,没暴露。只是……南陵三十艘战船,咱们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十一艘,而且仅有一艘改装的漕运船装上了红衣大炮。”
陈九斤重新将目光落回地图。
落雁滩的芦苇荡在图纸上只是片模糊的阴影,可他记得实地勘察时的景象 ——
那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根部缠着密密麻麻的水草,正好能遮住红衣大炮的轮廓。
“去敲聚将鼓。” 他对守在门外的衙役说,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让楚将军、张铁山、苏夫人、陈允翠,还有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马上到县衙大堂集合。”
衙役领命跑去时,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陈九斤回头看了眼林语彤,她正低头在地图边角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 “沙沙” 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鼓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