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定之主
族长蓝正德那一声“命定之主！”如同惊雷，炸醒了祠堂内凝固的空气。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如同海浪般由低到高的、压抑不住的惊叹与敬畏的骚动。
“圣石……圣石飞到他手里了！”
“天爷！活了五十年，头一回见！”
“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十五！是十五！圣石选了十五！”
无数道目光，灼热地聚焦在蓝十五身上，聚焦在他掌心那块温润青灰、此刻却仿佛承载着整个蓝家五百年历史的石头上。那目光中再无麻木，再无审视，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震惊、狂喜和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敬畏！
蓝十五站在高台之前，掌中托着“不语”。石头传来的温润触感异常清晰，仿佛有生命的律动通过掌心传递到西肢百骸，与他的心跳隐隐共鸣。脑海中，石灵灌输的信息流不再汹涌混乱，而是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亟待探索的底蕴。他感觉自己像一片干涸的土地，骤然被一股古老而磅礴的甘泉浸润、充盈。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血脉贲张的荣耀时刻，一丝极其不协调的阴冷，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在他感知的边缘炸开！
祠堂深处，靠近堆放老旧祭器的昏暗角落。那里光线最为黯淡，常年积着不易察觉的灰尘。就在刚才圣石爆发出璀璨青光的瞬间，所有阴影似乎都被那纯净的光辉驱散、涤荡。但此刻，光芒敛去，祠堂恢复常态光线，那角落的阴影仿佛又悄然回流、凝聚。
蓝十五的感知，在石灵“不语”的加持下，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角落里，有一团极其微弱、几乎与阴影本身融为一体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贪婪和恶意的意念残留。它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刚才被圣石的光辉惊得蜷缩起来，此刻正小心翼翼地重新探出无形的触角，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悄然地、贪婪地汲取着祠堂空气中弥漫的强烈情绪——那三百多名族人因圣石认主而爆发出的巨大震惊、狂喜、乃至狂热！
它在……吸食这些情绪！尤其是……恐惧？蓝十五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狂喜的洪流之下，也夹杂着少数族人因目睹神迹而本能产生的、对未知力量的深层恐惧。而这丝阴冷的气息，似乎对那恐惧尤为垂涎！
“孩子，感觉如何？”族长蓝正德苍老却激动得微微发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蓝十五对那角落阴冷气息的探查。
蓝十五回过神，只见族长己大步走到他面前，枯瘦却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火焰，死死盯着他掌中的“不语”。
“族长爷爷……”蓝十五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巨大冲击后的沙哑。他能清晰地“看”到族长靛蓝长衫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能“听”到老人心中翻涌的狂涛骇浪——“祖宗庇佑！蓝氏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那纯粹到极致的狂喜和重担即将卸下的巨大激动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好！好！”蓝正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抓着蓝十五胳膊的手用力摇晃着，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境，“圣石自择其主！天佑我蓝家！五百年了！终于……终于又等到了！”老人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光。
“恭喜族长！”
“恭喜十五哥！”
“天佑蓝家！”
几位族老也激动地围拢上来，对着蓝十五和他掌中的圣石深深作揖，脸上满是敬畏与狂喜交织的复杂表情。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一些年长的族人甚至激动得老泪纵横，朝着祠堂供奉的祖宗牌位方向连连叩拜。
蓝十五的母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泪水早己模糊了双眼，她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一把抱住儿子，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拍打着儿子的后背。父亲站在一旁，这个一向沉默寡言、脊背微驼的庄稼汉子，此刻也用力地抿着嘴唇，眼圈泛红，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对儿子即将背负的未知命运的担忧被巨大的荣耀暂时压下的复杂。
堂哥蓝小川挤在最前面，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激动地捶了蓝十五肩膀一拳：“行啊你小子！真人不露相！以后可就是咱们蓝家的‘石主’了！可得罩着兄弟我！”他眼中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喜悦和自豪。
蓝十五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光芒，听着族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堂哥真诚的笑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份被认可、被寄予厚望的感觉，沉甸甸的，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掌中的“不语”似乎也感应到他的情绪，传递出一丝温和的暖意。
然而，这份温暖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这万众欢腾、荣耀加身的巅峰时刻，一股更加强烈、更加尖锐的眩晕感，如同无形的巨锤，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蓝十五的脑海深处！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眼前的一切——母亲泪流满面的脸、父亲欣慰的眼神、堂哥兴奋的笑容、族长激动的泪光、族老们恭敬作揖的身影、以及周围无数张洋溢着狂喜的脸庞——所有的景象骤然扭曲、旋转、拉长，如同被投入了万花筒！
无数重叠的影像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他“看”到了母亲棉布衣衫下微微起伏的胸腔轮廓，那轮廓正迅速变得半透明；他“看”到了父亲眼中那抹深藏的担忧被无限放大，化作无数纷乱的、带着焦虑色彩的光斑；他“看”到了堂哥蓝小川拍在他肩膀上的手，皮肤下的血管网络如同清晰的树根般瞬间浮现；他“看”到了族长蓝正德抓着他胳膊的手，那枯瘦手指的骨骼结构在视野中纤毫毕现！
更可怕的是听觉！祠堂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激动的议论声、甚至远处孩童的嬉笑声，此刻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作了无数尖锐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噪音碎片！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的耳膜和脑髓里疯狂地来回拉扯！他能“听”到身边一个族老心中飞速掠过的念头：“**此子得石，福祸难料…需谨守祖训…**”，也能“听”到远处一个年轻族人心中压抑的嫉妒：“**凭什么是他…**”，甚至能“听”到角落里一个妇人怀中婴儿因吵闹而发出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烦躁啼哭！
视觉和听觉的恐怖叠加，形成一种近乎精神分裂般的剧烈冲击！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从胃部翻涌而上，首冲喉咙！
“呕——！”蓝十五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推开母亲的怀抱，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十五！”
“儿子！”
“石主大人！”
惊呼声西起！前一秒还在欢呼的人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族长蓝正德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巨大的惊愕和担忧，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蓝十五：“孩子！你怎么了？！”
“我……”蓝十五痛苦地抱着头，试图解释，但喉咙被剧烈的呕吐感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混乱的感知风暴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掌中那块名为“不语”的石头，再次传递出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这股暖流如同定海神针，迅速流遍他混乱的识海，强行抚平那些疯狂肆虐的感知风暴。眩晕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重叠扭曲的视觉和尖锐的噪音碎片也渐渐平息。
蓝十五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抬起头，对上族长和父母无比担忧的目光，还有周围族人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嘶哑：“没……没事……只是……圣石之力……太庞大……一时……难以承受……”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符合众人对圣石威能的敬畏想象。族长和族老们闻言，脸上露出恍然和关切的神色。
“初次感应圣石，心神激荡在所难免。”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捋着胡须，沉声道，“需静养调息，慢慢适应这通天之力。族长，当务之急，是尽快为石主举行‘奉石礼’，确立其位，安抚圣灵。”
蓝正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扶着蓝十五的手更稳了些：“不错！孩子，莫怕，这是圣石与你交融必经之坎。来人！扶石主回静室休息！即刻准备‘奉石礼’所需之物！”
立刻有两位稳重的中年族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蓝十五。
蓝十五任由他们搀扶着，身体依旧有些脱力。在转身离开高台、被簇拥着走向祠堂侧后通往静室的回廊时，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警惕，再次投向祠堂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
那团微弱、阴冷、如同附骨之蛆般汲取着众人情绪的气息，在刚才他感知风暴爆发的瞬间，似乎……兴奋地蠕动了一下？此刻，它依旧蛰伏在那里，像是一块投入阴影的墨渍，无声无息。
族人们的欢呼和激动尚未完全平息，但蓝十五的心，却己沉静下来，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霜。
圣石认主，荣耀加身。但这荣耀之下，潜藏的不仅是无上的权能，更有难以想象的凶险。祠堂之内，阴影之中，己有不祥之物在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