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西郊乱葬岗的雾比往夜更浓。
宋九陵裹着染了尸斑的灰布，足尖碾过半腐的野蒿，听着远处传来的铜铃碎响——那是鬼市开闸的信号。
他摸了摸脸上的裹尸布，布料下贴着老仵作传下的"隐魂散"，混合着尸臭与药气，足够掩盖活人阳火。
怀里的阴玉贴着心口，那是从义庄房梁暗格里翻出的，玉身泛着青灰，隐约能触到冰凉的脉动，像极了停尸房里将腐未腐的尸体。
"外三市走水了，内市只收命烛。"沙哑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宋九陵抬头，见个瘦得只剩骨架的牙子正扒着半截残碑，左眼蒙着块血痂，右眼在雾里泛着绿莹莹的光，"您这打扮...失魂客？"
宋九陵没应声，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镇魂钉。
牙子的目光扫过那枚青铜钉，喉结动了动，突然压低声音："魂契坊新到了活契体，能走因果线的那种。
要见？
拿命烛换路引。"
"没有命烛。"宋九陵从怀里摸出阴玉，玉身刚露半寸，牙子的右眼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蛰了。
他猛地后退两步，撞在残碑上，碎石灰簌簌落了他一头："阴...阴司玉！
您...您这是从哪..."
"义庄旧物。"宋九陵捏着玉的指节发白，老仵作临终前塞给他的木箱里，除了这本《洗冤要录》，就只有这块裹着黄纸的阴玉。
当时他只当是镇尸的老物件，此刻却见玉面浮起细密的血丝，像活了一般。
牙子的喉结又动了动，伸手时指尖都在抖："跟我来。"他转身时，宋九陵瞥见他后颈有道青紫色的抓痕，像被什么带鳞的东西挠过。
魂契坊的门是用死人的肋骨拼的，门楣悬着九盏命烛，烛火幽绿，每盏灯芯都是根人的手指骨。
推开门的刹那，宋九陵的尸眼猛地一灼——满屋子的魂气纠缠成网，有修士的精元，有诡物的残念，最浓的那团，正裹着个被锁链穿肩的修士。
"看好了，这是三阶的活契体。"牙子缩着脖子退到角落，"买家滴血认主，生死随叫随到。"
那修士眉心浮现金色符文，锁链每晃一下，他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买家是个穿玄色锦袍的胖子，捻着指甲上的金护甲笑："老子要他替我试毒。"说着咬破指尖，血珠刚触到符文，修士突然瞪圆了眼，喉间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尖啸："你敢——"
话音未落，他的七窍突然涌出黑血，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的皮囊，"啪"地砸在地上。
胖子满意地拍了拍手："不错，抗毒三息。"
宋九陵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见过因果契，那是生者对生者的誓约，需以心血为引，哪像这样...他摸出袖中的墨笔，笔尖蘸了点舌尖血，在虚空轻轻一画——一道淡青色的轨迹从符文延伸出来，竟与他眉心的古镜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归墟印记？"他低低呢喃，喉结动了动。
"客官对这契术感兴趣？"
冷不丁的女声惊得牙子一哆嗦。
宋九陵转头，见个穿素色襦裙的少女正倚着门框，腕间系着串骸骨手钏，"我家坊主说，您这阴玉...有些门道。"
少女的眼尾描着青黑的眼影，笑起来时，宋九陵看见她后槽牙上沾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肉屑——是人肉。
他跟着她穿过几条挂着人皮灯笼的走廊，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板就渗出暗血，首到停在一扇朱漆门前。
"死契囚屋。"少女推开门，腐臭的阴气压得宋九陵皱了皱眉。
屋里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个女子。
她的手腕脚腕都锁着青铜链，链上刻满镇灵阁的灭魂咒，颈间挂着枚玉佩，玉身裂了三道纹，却仍能辨出半枚鹤纹——那是镇灵阁外门弟子的信物。
"叶如霜？"宋九陵脱口而出。
女子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个苦涩的笑："镇灵阁？
早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像锈了的铁链，"他们说我偷了归墟契书，可我只是...只是想救我师父。"
宋九陵的眉心突然发烫。
古镜在皮肤下翻涌，系统提示音像碎玉般炸响："检测到归墟契约残留，来源：上方三阶。"
他抬头，透过漏风的屋顶，看见一座白玉高台。
台上立着个红脸老者，两腮的肌肉堆成褶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中捏着卷金色契书，契书边缘翻涌着黑雾，像有无数张小嘴在啃噬空气。
"赤面老怪。"叶如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锁链撞在石床上叮当作响，"他...他用归墟契养魂，每个活契体的命，都是他的补药。"
宋九陵摸出怀里的枯叶，"墟"字在掌心发烫。
他转身看向少女："这活契体，我要了。"
"客官出价？"少女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十块中品灵石。"
"十五块。"高台上的赤面老怪开了口，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小友身上的阴玉...比灵石金贵。"
宋九陵的手指在袖中攥紧镇魂钉。
他望着赤面老怪指尖的契书，那黑雾里隐约能看见风无痕的脸——就是昨夜在祭坛上的男人。
"二十块。"他报出数时，古镜突然涌出一股热流，顺着血管窜到指尖。
赤面老怪的红脸上咧开个笑："小友倒是爽快。"他挥了挥手，少女立刻上前解开叶如霜的锁链，"跟我来，签了契书，这活契体就是你的了。"
宋九陵伸手去接叶如霜时，指尖轻轻擦过她颈间的玉佩。
玉身突然泛起微光，在他掌心烙下道浅痕——是镇灵阁的完整鹤纹。
"契约厅在二楼。"赤面老怪当先走出门，红袍扫过地面的血渍，"小友可知，这契书一旦签了...可就收不回了。"
宋九陵望着他的背影，将叶如霜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古镜在吸收方才交易时散逸的魂气，系统提示音轻得像叹息："契约反噬模块解锁进度：10%。"
楼道里的人皮灯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照得赤面老怪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恶鬼模样。
宋九陵摸了摸怀里的阴玉，玉身的脉动越来越快，像在催促他——该揭开的，终究要揭开。
"请。"赤面老怪在楼梯口停住，红脸上的褶子堆成个陷阱般的笑。
宋九陵深吸一口气，带着叶如霜迈上台阶。
转角处的穿堂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镇魂钉，钉身泛着冷光，像一把己经出鞘的刀。
楼上的门虚掩着，门后飘出若有若无的阴火味——正是昨夜祭坛上的味道。
他伸手推门的刹那，听见赤面老怪在身后轻声说："小友，你可知这契书里，除了活契体...还有份给你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