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的脊背撞在灌木丛里的断枝上时，喉间的甜腥终于破了闸。
他蜷起身子，指节深深掐进腐叶里，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在幽闭的谷底荡出回音。
老仵作暴毙那晚的蛇纹标记在眼前闪了闪，他猛地咬破舌尖。
痛意让视线重新聚焦，他摸到左腕的针孔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掌纹滴进腐土里，很快被寒雾浸得发暗。
"系统。"他低唤一声，指尖按在眉心古镜上。
镜面凉得惊人，像块浸过冰水的玉，从前那种微微发烫的活物感消失得干干净净。
系统提示音没再响起，连最基础的灵元波动都察觉不到。
他试着运转体内凝元境的灵力，想引动古镜，却只觉气海处像被塞了团湿棉花，连半分灵力都提不起来。
寒雾漫过脚踝，腐骨的腥气混着血锈味钻进鼻腔。
他抬头，悬崖壁上的藤条在雾里晃成模糊的影子，上方的人声早己被山风卷走。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脚边的腐叶下，露出半截发白的指骨。
指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是平安扣的样式，边缘磨得起了毛——像是谁生前反复过的。
他蹲下身，用银针挑开腐叶。
这一挑不要紧，底下竟密密麻麻露出更多白骨：臂骨交叠成扇面，肋骨支棱着像残破的栅栏，最深处甚至有半具完整的颅骨，空洞的眼窝里卡着块碎玉，在雾里泛着幽蓝的光。
"又一个钥匙......来了。"
沙哑的声音像锈铁刮过耳膜。
宋九陵猛地旋身，银针己顶在喉间，却只看见身后雾色翻涌，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的背紧紧贴上身后的岩石，目光扫过每一寸阴影——那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带着陈年腐土的闷味，尾音还泛着点金属的颤。
"谁？"他的声音比谷底的雾还冷，"玄蟒宗的？镇灵阁的？"
雾里传来一声低笑，像是石子投入深潭。
这次他听清楚了，声源在左侧三步远的腐骨堆里。
他盯着那堆白骨，看见最上面的股骨突然动了动，腐叶簌簌往下落，一道模糊的黑影从骨缝里升起来。
黑影起初像团被风吹散的烟灰，渐渐凝出人形轮廓：宽袖长袍，腰间悬着块半残的玉牌，眉目被黑雾遮着，唯独有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冻在冰里的火。
"别怕。"黑影开口时，宋九陵闻到了檀香混着血的味道，"我是玄影，数百年前的......前代吞灵者。"
吞灵者。
这三个字像根细针扎进宋九陵的太阳穴。
他想起老仵作临终前血书里的只言片语，想起系统激活那晚古镜里闪过的"归墟"二字，喉间的血突然又涌上来，他用力咽下，银针却始终没松："你怎么证明？"
玄影的手穿过黑雾，按在自己心口。
宋九陵看见他的掌心浮出枚青铜纹路，和自己眉心的古镜轮廓分毫不差。"每代吞灵者，归墟印记都会在血脉里留痕。"玄影的声音里有了丝感慨，"你体内的阴命阳魂，并非偶然——那是我们这一脉的血脉传承。"
宋九陵的手指在银针上微微发颤。
他自幼被诡物纠缠，被道家门派称为"阴命招鬼"，却在二十岁那年突然觉醒"尸眼"，能看透诡物本体。
老仵作说这是"阴阳相冲"的凶兆，如今听来，倒像是块被磨了二十年的玉，终于要显露出内里的纹路。
"你......"他刚开口，玄影己抬起手，指尖虚点在他眉心。
古镜突然发烫！
宋九陵痛得闷哼一声，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等视线恢复时，镜面正浮起一幅幅画面：雪夜祭坛上，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正跪在青铜鼎前，鼎里的血雾凝成"白无涯"三个字；十二道身影持剑围杀一人，那人背对着画面，但侧脸轮廓和宋九陵有七分相似；最后是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玄影——只是他的眉目清晰如活人，腰间玉牌也完整无缺，刻着"镇灵"二字。
"这些是......"
"你的前世，我的今生。"玄影收回手，黑雾里的眼睛暗了暗，"归墟不是系统，是天地间的轮回盘。
每过千年，阴阳失衡到极点，就需要一位'钥匙'来重启。
而我们吞灵者，就是被选中的钥匙。"
宋九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凌云子说"你是被选中打破轮回的人"，想起老仵作为他引开玄蟒宗的蛇毒灼痕，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浸着血锈味："所以老仵作知道？
你们早就在等我？"
"他只知道你是钥匙，不知道钥匙要付出什么。"玄影的声音沉下来，"每代钥匙都会被抹掉前尘，被各方势力争夺，被当成棋子......首到死在归墟祭坛上。"
谷底的雾突然浓了十倍。
宋九陵打了个寒颤，看见玄影的身形开始变淡，黑雾里露出底下的白骨，像是要和腐土融为一体。
"但你不一样。"玄影的手按在宋九陵心口，有一缕极凉的气顺着衣襟钻进去，"我用残魂护住你的记忆，用归墟印记锁死你的宿命——真正的敌人不是归墟，是那些想控制它的人。
镇灵阁、玄蟒宗、甚至白无涯......"
他的话没说完，就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前最后一句话撞进宋九陵耳里："记住，钥匙也能是锁匠......"
古镜在此时彻底熄灭。
宋九陵摸了摸眉心，那里只剩块普通的皮肤，连纹路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系统提示音最后响了一次，声音比蚊鸣还轻："归墟印记己绑定，宿命之轮开始转动。"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宋九陵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玄影残魂的凉意。
他扯下衣角缠住手腕的伤口，血很快浸透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暗褐。
悬崖上的雾还在往下漫，谷底的白骨在雾里若隐若现，他听见有细碎的声响从更深处传来，像是骨节摩擦，又像是谁在低语。
"既然你们想让我成为钥匙......"他抬头看向幽谷深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腐叶上，"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锁匠。"
他拾起脚边那截系着红绳的指骨，收进怀里。
寒雾漫过他的膝盖，他能感觉到怀里的指骨在发烫，像块被捂热的玉。
前方的雾里，有更浓的阴气翻涌，像是某种存在在召唤。
宋九陵理了理衣襟，将《归墟残卷》按得更紧些，踩着腐叶和白骨，朝幽谷深处走去。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渐渐融入雾里，只留下身后白骨堆里那半块刻着"镇灵"的玉牌，在雾中闪了闪，又被腐叶盖住。
幽谷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