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推开州府大牢的木门时，腥气是先扑上来的。
那气味混着铁锈与腐肉，像有人把整桶血泼在烂泥里沤了半月。
他抬手捂住口鼻，指腹还沾着前夜被穿透的伤口，动作间扯得心口抽痛——那道鬼手留下的伤，此刻正泛着青紫色，像条狰狞的蜈蚣爬在锁骨下方。
"宋...宋仵作？"
颤巍巍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
王德发缩在廊柱后，灯笼光映得他脸色发青，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在青灰色囚衣前襟洇出个深色的圆。
他手里攥着串铜钥匙，钥匙串在发抖，叮铃当啷撞出细碎的响。
宋九陵的尸眼在黑暗中亮起幽光。
他看见王德发脚边缠着若有若无的黑雾，像根细绳子，从牢头后颈的位置钻进墙缝里——那是被邪术操控的痕迹。
"王牢头，"他上前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砖，"昨夜死了多少人？"
王德发喉咙动了动，喉结上下滚了两滚。
他突然抓住宋九陵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成了气音，"那些人...那些人眼睛都空了，像被挖走了魂儿..."
宋九陵没挣开。
他能感觉到王德发的手在抖，皮肤下有细小的青脉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爬行。
他顺着牢头的目光看过去——第三间牢房的门半开着，月光漏进去，照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干尸。
干尸的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眶里黑洞洞的，嘴角还凝着死前的惊恐。
宋九陵眯起眼，看见地面有暗红的痕迹，像是用血画的符文，边缘还沾着细碎的骨渣。
"带我去看。"他说，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刀。
王德发突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廊柱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黑雾从他后颈的皮肤里钻出来，凝成半透明的手，正掐着他的咽喉。
"走...走..."王德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别...别去最里面那间..."
话音未落，黑雾"嗤"地一声钻进墙缝。
王德发瘫坐在地，抱着头喘气，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宋九陵脚边。
宋九陵弯腰捡起钥匙。
他的指尖擦过钥匙齿，忽然顿住——钥匙上沾着半枚青黑色的指印，像是被某种阴物抓过。
他抬头看向最深处的牢房，那里的门紧闭着，门缝里渗出缕缕黑雾，像活物般往空中钻。
"义庄的棺材装得下死人，装不下活人心里的鬼。"老仵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宋九陵摸了摸怀里的残契，那半块带血的"陵"字还在，隔着布料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握紧钥匙，朝着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九陵的尸眼扫过整间牢房——十二具干尸呈环状排列，每具尸体的眉心都有个细小的洞，像是被银针扎过。
地面的符文比外面的更复杂，中心处刻着座小鼎，鼎身布满裂痕，正缓缓旋转。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符文。
阴寒的气息顺着指尖爬上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高阶阴阵，建议吞噬地脉凶气强化自身。"
他没动——首觉告诉他，这里的东西没那么简单。
"你终于来了。"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九陵猛地抬头，看见一道黑袍身影浮在半空。
月光透过铁窗照在他脸上，那是张极其年轻的脸，眉骨高挺，眼尾微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归墟使。"宋九陵站起身，右手按在腰间的镇魂钉上。
"不错。"黑袍人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座古鼎虚影。
鼎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鼎中传来无数冤魂的哀嚎，"这些罪人不过是归墟之火的燃料罢了。"
宋九陵的目光落在古鼎上。
他看见鼎壁上的裂痕与地面符文的裂痕完全重合，像是某种呼应。"你炼化他们的魂魄做什么？"他问，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轮回己腐朽，因果早己崩坏。"归墟使的声音空灵得不像人声，"唯有归墟，才能重铸秩序。"他抬手一挥，古鼎虚影突然变大，罩住了整间牢房。
冤魂的哀嚎声陡然拔高，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宋九陵的耳朵。
宋九陵摸出墨笔，笔尖蘸着舌尖血。
他正想画符，忽然想起刀疤脸——那个死囚头目，昨天还在牢里骂骂咧咧说要出去报仇。
他转身看向角落，那里躺着具干尸，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
银针破入眉心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刀疤脸的视角里，深夜的牢房突然亮起红光。
黑袍人站在门口，手里的古鼎浮着，每道符文都在滴血。
王德发站在他身后，眼神空洞，嘴角流着涎水。"念完这段咒，"黑袍人说，"你就能见着你娘了。"
刀疤脸想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他看见黑袍人抬手，古鼎里飞出无数黑雾，钻进囚犯们的眼睛里。
剧痛从眉心炸开，他看见自己的魂魄被抽离身体，飘向古鼎。
最后一刻，他看见鼎中浮现出一扇门扉，门后是无数黑影，正朝他伸出手...
记忆戛然而止。
宋九陵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冷汗。
他看向归墟使，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到了？
这扇门后，是真正的归墟。"
"你疯了。"宋九陵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是在毁了人间！"
"毁？"归墟使轻笑一声，"不过是让万灵归位罢了。"他抬手，古鼎虚影发出刺目的红光，"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归墟吧。"
宋九陵眉心的古镜突然旋转起来。
青铜镜面泛起金光，吞噬之力如浪潮般涌出。
他挥墨笔画出"吞"字，金光裹着墨香撞向古鼎。
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牢房剧烈震荡，墙壁被撕裂出虚空裂缝，冷风灌进来，吹得干尸的头发乱飞。
"这就是你的吞噬之道？"归墟使的声音里带着赞赏，"有意思。"他双手结印，古鼎光芒大盛，"那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归墟之力。"
宋九陵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魂魄。
他咬着牙，古镜光芒大盛，吞噬之力疯狂涌动。
鼎中冤魂的哀嚎声渐渐变弱，被古镜吞噬的力量反哺回来，让他的伤口开始愈合。
"砰！"
古鼎虚影突然炸裂。
归墟使的身影晃了晃，嘴角溢出黑血。
他盯着宋九陵，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你...竟然能吞噬归墟之火..."
宋九陵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
他看见古镜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系统提示音带着杂音："警告，归墟之门己被触动，归墟使感知增强。"
归墟使看了他一眼，身影渐渐消散："我们还会再见的，宋九陵。"
牢房重新陷入黑暗。
宋九陵摸出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灯笼。
火光中，他看见地面符文的裂痕更深了，像是随时会裂开。
怀里的残契突然发烫，他摸出来一看，那半块"陵"字上的血迹正在变淡，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吸走。
"命契..."他低声呢喃，手指轻轻擦过残契边缘。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慌。
宋九陵站起身，最后看了眼满地的干尸。
他把银针收进怀里，转身走出牢房。
王德发还瘫在地上，见他出来，颤抖着指了指他怀里的残契："宋...宋仵作，你怀里的东西...在冒烟..."
宋九陵低头。
残契边缘果然腾起缕缕黑烟，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他皱起眉，把残契塞进袖中。
走出大牢时，夜风卷起一片碎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血衣诡案"西个字。
他顿住脚步，摸了摸眉心的古镜。
镜中隐约映出白无涯的脸，和归墟使的笑重叠在一起。
"看来，有些因果，该清算了。"他低声说，脚步坚定地融入夜色中。